又七日,妙濟親自将散盡鬼氣的金鎖與藥末子送至薛府。一來是此物非同尋常,假旁人之手他并不放心;這其二嘛,卻是為了赴一場約定,一場與薛府女公子的約定。
與妙濟法師随行隻有一人,便是那日跌進屋中的小沙彌,年歲在四五歲上下,法号靜念,因是靈栖寺中最小的弟子,故而妙濟法師對其也有番愛護之心,此次将其帶來便有錘煉之意。
靜念鮮少下山,甫一入城便被金陵城迷花了眼,且不說各式攤鋪見所未見,更有江湖行藝吞劍吐火好不稀奇。一路上東瞧西看的,腳下磨磨蹭蹭舍不得邁步。好容易到了薛府,滴溜溜兩隻眼睛更是不知該先看什麼才好。
薛府今日煞是鬧熱,凡有奇花異草者,不拘是誰皆可憑花草進薛府參加百花宴,外宴請有名家雅士評論花草,為其排名。若有同意将花草置于府外供人觀賞者,可得金十銀十。
前頭布施八寶粥的的棚子尚未拆撤,稍加改動便成了展花示草的台子。這台子上的花草多是常人未見之芳蘊,俱是府中外宴評選而出,若說有什麼稀珍之花倒未見得,便是有那稀珍,尋常人家鎮日裡奔忙生計,又如何能識得,不過來此看個稀奇,沾沾那薛府女公子的福氣罷了。
靜念跟着妙濟法師從外宴穿過,被薛家仆從引入内宴,隻見這方頗有些方圓的院落布置得極為清雅,風過處鼻翼滿是花香,呼吸肺腑間似有淡淡的甘甜。
院牆内外攀爬着重瓣薔薇,許是花開時有不同,間或淺粉,間或嫣紅,間或玉白,分明同蔓而生,卻各有風姿。入得院内,瑩潤鵝卵鋪就成路,旁有夏菊從簇,墨菊反卷,廊下擺放着幾盆帥旗,花姿雄勁明豔,似古戰場統帥威武的旗幟。
曲徑通幽處,長有一片斑竹,竹後可聞隐約人聲。正有一侍女站在竹外,見到妙濟便提步上前。
“妙濟法師到了,可趕巧了,我們姑娘剛還同甄家大哥兒談起您呢,差我出來看看您幾時到。”侍女言笑晏晏,引着妙濟往裡走,臨了沖那個引路的小仆一揮手,“人既送到了,便忙你的去吧。”
妙濟雙手合十行一佛禮,靜念也趕忙行禮:“阿彌陀佛。”
再往裡走了有幾步,便見到較之外院稍小些的院子。院内如何雅緻不提,奇巧在一處荷塘,塘内荷花亭亭而立,招搖灼灼,清雅淡麗惹人憐愛。塘邊引水順着人工開鑿的石渠蜿蜒,清流上有茶盞酒杯,或是糕點小食,做曲水流觞之勢。
此内宴中人多是薛家親友,男子們三三兩兩盤腿坐于外圍蒲團上,舉杯暢飲,夫人姑娘等女客并各家幼童俱在一處牡丹屏風之後。
大薛公起身來迎妙濟:“法師總算來了,快請入座,靜念小師傅可到屏風後面玩去,你甄師兄也在那處。”
便有侍女将靜念往女眷處帶去,到此客已盡至,一出策劃良久的大戲終可拉開帷幕。
“諸位!”
大薛公撫平衣褶,面向衆人揚聲而道:
“小女日前遭有一劫,想必諸位也都略有耳聞。幸得兩位海外仙人途經金陵,不忍我兒受那苦楚,贈了副海外仙方将我兒醫好。”
“此乃天福,我兒靈慧,感念天恩,不欲獨身受益,欲将此方獻出,故特請妙濟法師将此方奉于佛前,受七日佛禮,上達天聽。”
“今日我薛府辦這百花宴,便全為這海上仙方非同一般,所用盡是鮮花甘露。薛某人便借這仙方的福氣,辦這一場花宴,讓我兒多些歡顔。”
随侍奉上酒盞,大薛公一飲而盡。
“在座皆是我薛某人親朋故友,今日宴飲不為公事,隻為賞花談心,你我也學學那魏晉風流,就着這薄酒清茶,暢舒心懷!”
衆人紛紛舉杯起身緻意,迎合幾句賀詞,有那對仙方頗感興趣者,或是久仰妙濟法師者,都上前攀談一二。
這時站起位翩翩兒郎,十三歲上下,意氣風發。
“姨父,如此情景,不若效仿昔日逸之先生,大家作詩助興如何?”
此人名賈珠,是薛夫人娘家親姐所生的長子,京中榮國府二房賈政之子,有天才之資,今歲剛中了秀才,正是壯志淩雲之時。
大薛公也很是欣賞這個姻親外甥,便順了他的意:“也好,隻是作詩未免正式了些,咱們這既是百花宴,不若行飛花令,雖不一處玩,但也能叫你姨媽她們對上一對。”
衆人一時應和不提,且說那女眷處,夫人姑娘們聚在一起,自有那好奇的少不得多問兩句。寶钗和薛夫人辦這百花宴本就是為做局,因而不消片刻,寶钗的奇事女眷們盡數知曉了。
雖說是個局,然講到寶钗當日兇險之處薛夫人依舊心有戰栗,抱着寶钗忍不得要落淚。旁邊伸過雙玉柔素手,遞過來一抹絲絹。
“姨媽緣何如此傷神,表妹此番蓬兇化吉,日後必是有福之人。”
隻見說話的是個十一歲上下的少女,端莊明豔,通身華貴氣派非尋常的富貴人家可比拟,倒有幾分公主郡主的姿态。
此女正是薛夫人娘家親姐的長女,京中榮國府的大姑娘賈元春。從小便由賈府老太太親身教導,因而雖年歲不大,雍容大度卻鮮有人能與之相較。
“是啊妹妹,可莫要在我們這麼多人的跟前掉淚珠子,沒的讓小輩們看了笑話。”甄夫人在旁輕酌桂花酒,偏那酒也堵不住她的口,非要調笑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