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覺臨近晌午,屋外大侍女禀說今日的百花宴已布置妥當,請老爺夫人們動身前去。
“竟已到時辰了,如此甄兄我們便前去罷。”大薛公起身,一手背于身後,一手向前做出引路的姿态,“甄兄昨兒帶來的珍品實在叫人驚豔,薛某行過諸多地界,竟也鮮少一見。”
“可不是呢,想不到這樣的時節還能見到牡丹花開,今兒這花中魁首必然是從你家出了。”薛夫人想起甄家昨兒帶來的那一車珍花,心下驚奇,不拘是何品種,不拘那花是和時令,竟都能一處盛放,成一片花團錦簇之象。
甄士隐聞言連連擺手謙讓未遑:“哪裡哪裡,慚愧慚愧,不敢當不敢當。”
“從前他也隻是愛種花弄草,卻怎也不得門路,所侍花草都沒有十分拔尖兒的。”甄封氏掩唇輕笑,揭了自家老爺的短,“自打有了英蓮,卻像打通了什麼任督二脈似的突然精通起來,要我說呀,全是倚仗英蓮的福氣。”
甄英蓮聽得說起她,正不好意思,又見衆人都看向她,便咻得将頭藏到甄士隐脖頸處,露在外面的小耳朵都羞得發紅,惹得幾個大人發笑起來。
這般說笑着往宴處走去,隻一夜過去,薛府又變了一番模樣。昨兒院牆上攀爬者重瓣薔薇,行動間花香浮動醉人意;今兒廊檐處垂吊着金魚吊蘭,風過處花影綽約似尾尾金魚遊弋翠湖。
甄英蓮仰頭望去,癡癡沉醉在這片金花魚海中。
“魚兒。”英蓮擡手欲碰,卻又惑而不解,“魚兒,花兒?”
“你真傻!”薛蟠嚷嚷,對着英蓮一頓嘲弄,“當然是花啦,魚都是在水裡的。”
這個新來的小屁孩一來就把妹妹的注意力吸引走了,爹媽沒瞧見,他可是看得真真的,妹妹方才一直偷看這個小屁孩。哼,有什麼了不起,連是花是魚都分不清,連甄家那個假和尚都比不過。
薛蟠自方才起就對英蓮心生不滿,現下尋得縫隙,可不就急哄哄嗆了回去,心想定要好生煞煞那小屁孩,讓她知曉到底誰才是這個地界兒的主子。
被薛蟠這麼一說,甄英蓮小臉羞惱之下立時憋得紅豔豔一片,兩手胡亂地攪弄着,垂下頭不願再言語。
卻說這甄英蓮在家時也是備受寵愛,父母愛着,仆從們敬着,何曾被人這般辯駁過。雖天性羞怯,好似含羞草般顫巍巍試探,稍有風吹草動便蜷縮回去,然幾年嬌寵下來,脾氣也還是有的。
再者甄家平日裡甚少會客,府上安甯清靜,甄士隐和甄封氏也都是文雅安靜的性子,因而長到如今這般大,甄英蓮還是頭一遭遇到薛蟠這樣咋咋呼呼的人,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應對,索性不予理會。
寶钗心細,看到英蓮被落了面子,嗔了眼哥哥,便幾個快步走到甄士隐身邊,拽拽甄士隐的衣擺:“甄伯伯,我很是喜歡英蓮,能否放她下來和我一處去玩?”
“好啊。”甄士隐拍拍英蓮的背,輕輕将她放到地上,俯身柔聲道,“英蓮,和小姐妹一同玩去罷。”
“嗯。”甄英蓮埋着腦袋輕點頭,幾不可聞的應了一聲。
寶钗見英蓮實在害羞,便主動靠近拉起英蓮的手:“我們走吧,前頭有樹金桂開得極好,你興許喜歡。”
眼見妹妹被那個小屁孩拐跑了,薛蟠毛躁躁追上去,扯着嗓子喊叫:“妹妹!妹妹你等等我!”
寶钗英蓮人小腿短,步子自然沒有薛蟠這傻大個兒邁得開,沒走幾步便被追上來。薛蟠抓住妹妹的手直說他也知道一處好玩的地兒,要帶寶钗和英蓮去看。甄英蓮一邊嫌棄薛蟠說話像打雷,一邊又好奇薛蟠說的那處地兒,私心裡又覺得方才被落了面子,若是主動開口倒顯得她沒志氣。
見到英蓮面上揪成一團,寶钗哪有不懂的,便順了哥哥的力任由他帶着走。三人吵吵鬧鬧漸漸走遠,薛蟠吵鬧,英蓮沉默,寶钗左右調和兩頭忙。
大人們笑看孩子們之間的暗潮湧動,并不過多插手,甄士隐也不惱薛蟠,在他看來薛家這位大哥兒生龍活虎,恰與英蓮的性子相合。他早就想要英蓮多幾個可以說得上話的玩伴。薛家兄妹與英蓮年歲相差不大,本性又都不壞,更有金陵甄府那層關系在,讓幾個孩子一處玩鬧正合他心意。
薛夫人差同喜帶着幾個丫鬟婆子跟在大哥兒姑娘們後面,看顧着不叫他們磕了碰了。他們幾個大人則還是去宴上,今兒早這一番交談下來,薛家夫妻對這姑蘇來的甄家很是合緣,夫人和夫人一道,老爺和老爺一道,各走一邊各有話談。
卻說寶钗這邊,她和英蓮被薛蟠帶着在薛府中左拐右拐,莫說是英蓮這個來做客的,便是寶钗這個主人家都隻覺走在迷宮中,幾個拐下來就兩眼昏昏記不清方向了。
“寶钗,咱們,咱們這是去哪兒?”可憐英蓮聲兒都虛了。
讓客人受累實在是有失禮節,寶钗趕緊安撫英蓮幾句,又轉頭去問薛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