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寶钗回轉神來,猶豫片刻,輕輕扯動大薛公的衣角。
大薛公隻打眼一看便知寶钗有話要說,又不方便被甄家聽到,于是抱起寶钗将耳朵放到她耳邊,靜靜等待。
“黑霧。”寶钗咬緊下唇,面色焦急,聲音細如蚊卻很是急促,“黑霧鑽到英蓮心裡去了。”
這黑霧初見時隻在英蓮面上浮動,此次再見卻蔓延至心口,直到方才英蓮忽然昏倒,那黑霧竟是驟然全數鑽入英蓮心口,消失不見。寶钗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震住,一時不明白為何會如此,一時又擔憂英蓮即刻便要被那詭異的黑霧害死。
她便是再如何聰慧伶俐也不過垂髫稚童,驚慌之下不知如何是好,心下直覺此時隻有妙濟法師可救人性命。聽聞要把英蓮送回城中,既怕這一去耽誤了英蓮性命,又怕若是把黑霧的事情說出來,甄家夫婦不會輕信。
情急之下終是擔憂英蓮的心情占了上風,拉住爹爹告知情況,隻盼着爹爹能說服甄家夫婦,趕緊把英蓮送到妙濟法師那裡。
大薛公瞬間明白寶钗的意思,當機立斷下令讓人把他的馬牽來,而後鄭重的對甄士隐說:“甄兄,事有變化,英蓮此時危在旦夕,城裡的郎中怕是治不了她,如今隻有靈栖寺的妙濟法師或可救她性命。”
“你若是信我便把英蓮交給我,我快馬加鞭先将英蓮送去,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薛夫人一聽這話便明白英蓮的異樣是因何而起,她用力抓住甄封氏的手,正色道:“妹妹,我早把英蓮當做自己親生的女兒一般,必然不會害她,若是英蓮在我這兒出了事,我把我的命賠給你。”
“你隻管放心把英蓮交給我家老爺,事不宜遲,救命要緊呐!”
甄封氏不明白其中隐情,哪裡敢輕易把生死攸關的女兒交給外人,送到那不知深淺的法師手裡,哭着哀求:“姐姐還是送我們回城找郎中罷,我可憐的英蓮啊!”
甄士隐也面色不愉:“薛兄,此時便莫要再說玩笑話了。薛兄若是不方便,我們自己去城裡找郎中。”
眼看甄家夫婦抱着英蓮就要下車,寶钗也顧不得其他,出聲阻止:“甄伯父甄伯母,英蓮如此全是因着被之前在貴府門前耍瘋的僧道下了黑手,我之前便是被那僧道所害。”
“快些把英蓮送到妙濟法師那裡罷,隻有他才能救英蓮!”
“我昏迷數日被妙濟法師所救全城皆知,伯父伯母過後自可查驗,現下還請快些放手讓我爹爹送英蓮去靈栖寺,再晚就來不及了!”
寶钗聲音顫抖,帶着哭腔,眼裡的淚珠止不住滾落,她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她真的怕英蓮就這樣魂歸天外。
“有勞薛兄!”
許是被寶钗的真情打動,許是想起那日在府外癫狂不堪的僧道,甄士隐終是改變态度,将英蓮輕柔地放到大薛公懷裡。
“老爺……”甄封氏淚水蒙住雙眼,戚戚然癱軟了身子。
甄士隐将手搭在夫人肩上,不自覺用力,似是在安撫夫人,又似在安撫自己:“沒事的,會沒事的,英蓮一定會沒事的。”
大薛公如何離去馬不解鞍,寶钗等人如何心神不甯,車隊如何加快速度趕往靈栖寺等等,暫且按下不提,卻說衆人在寺中彙合後,又得知一個噩耗。
靈栖寺,正殿,後禅室。
英蓮閉目躺在佛像背後的供案上,身上蓋着件褪了色的袈裟,袈裟上均勻鋪着層香灰,取自佛前大香爐,中指指尖被刺破,一滴滴的血珠滴落在下方的禅缽裡。
妙濟法師盤坐在案前,一手撚佛珠,一手敲木魚,口中低聲誦念佛經。随着法師動作,無形的佛光從正殿大佛的佛像飄出,籠罩住供案上的英蓮,那指尖滴落的血珠竟随之變得烏黑無比,甚至隐隐逸散出惡臭。
“啊!”甄夫人輕呼出聲,用帕子捂住嘴,看着從英蓮指尖流出的黑血,淚水再次從眼中滴落,“我可憐的英蓮啊!”
甄士隐面上既有對女兒的擔憂,又有對那瘋僧道的痛恨,一時面色扭曲,不複儒雅。
良久,妙濟收勢起身,轉身對着衆人行一佛禮:“性命暫且保住。”
不等甄家夫婦松下心神,又長歎一聲:
“然劫難已成定數,無法消解。”
“元宵前後,正應首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