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伯玉與裴姜熙在涼棚下各坐一處,看着被李子瞻二人劍意切割出來的領域。
縱然裴姜熙手中的蒲扇搖個不停,地面升騰起來的溫度仍然讓她猶若是置身于蒸籠,汗水溻濕了粗布面料的衣裳。
距離涼棚不遠處,那片劍意切割出的領域裡,卻是大雪紛飛,隻得影影綽綽的看見裡子瞻與白诘的身形。
這種能夠引動天地異象的劍意交鋒,王伯玉也是第一次遇見。他努力地想要參悟領域内紛亂的劍意。
突然有人拍了拍王伯玉的肩膀。他訝異地回頭,發現裴姜熙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來到了他的身旁。
“不是要我和你保持距離嗎?”
“老李頭已經發現你了,再佯裝下去也沒有什麼意義。”
“怎麼樣,看清他的劍意了嗎?”裴姜熙看着遠方交織碰撞的劍意,神情變得有些嚴肅,“證明你是一個可以值得托付的夥伴吧,伯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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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域之中,白诘與李子瞻的劍意仍在角力。
“他們隻是鎮子裡的百姓而已。”白诘言語之中,頗有些責備的意味。
看了白诘一眼,李子瞻放下了準備推出第二道劍意的手,說:“傻小子,你仔細聽聽他的呼吸聲。”
白诘屏息凝神,剔除了耳邊所有的噪音。
頃刻之後,白诘的劍意之中,适才那種刻意收斂的感覺全然消散了。兩人的劍意更甚,不過卻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在領域中不再劍拔弩張。
“那不是鄉野農夫能夠使用的呼吸法。不論是誰走漏的消息,我兩在這見面的事情想來已是早早被人知曉。”
“是晚輩思慮不周。”白诘抱歉地說道。
“布置了面館,喬裝成農夫,”李子瞻也不打算責備白诘,他打量着涼棚下的兩人,說:“你我今天恐怕沒這麼容易離開了。”
運起内力,李子瞻傳音道:“小友,既然都來到了這裡,不妨出來相見。”
涼棚下。
王伯玉起初還并不相信自己被發現了,結果下一刻李子瞻的呼喚就傳了過來。
原先還在角力的兩股劍意,如今合而為一,像是烏雲一般,朝着裴姜熙二人壓将過來。
“看清楚了,伯玉。”裴姜熙一手按在王伯玉的背上,說:“我會幫你剔除白诘的劍意,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破開李子瞻的劍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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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白練劃破了熱浪,隻眨眼間沒入了暴雪般的劍意之中。
“來了,”李子瞻喝道:“當心,這是逸劍山的劍意。”
王伯玉這時隻覺是身入激流,四面八方的劍意朝他翻滾奔湧而來。此刻他仿若置身入海口一般,所有的激流向他彙集。
整個領域在向王伯玉坍縮,他不斷溶解沖撞過來的李子瞻的劍意。縱是拼盡渾身解數,仍然有劍意如同絲線那樣突破他的劍意割開他的皮膚與肌肉,這裡面有李子瞻的劍意,更多的是白诘的劍意。
“這樣下去我恐怕會葬身于洪流之中吧。”王伯玉心想。
“我會幫你破開白诘的劍意。”裴姜熙的話語再一次回響在他的耳邊。
王伯玉明白此刻的他隻有信任裴姜熙這一條路可選了。
裴姜熙也給他指了唯一的一條路。
通向李子瞻的路。
“隻要抵達那裡就可以了。”王伯玉望向風暴中心的李子瞻,一口鮮血噴濺到了長劍之上。
領域之中,雷鳴響徹。
就在這時,白诘感覺胸腔一股腥氣上湧,一口黑血吐出,人也脫力跪倒在冰面之上,無力地伸出左手試圖阻攔來自那股來自逸劍山的劍意。可是那閃電一樣的劍意無視了他,堪堪從他肩頭掠過。
陽光一絲一絲的,重新出現在領域之中。冰雪也開始消融。
所有的風暴改換了方向,收束向李子瞻的劍鞘之中。
李子瞻出劍,上挑。與王伯玉的劍鋒相撞。
王伯玉隻覺右手麻痹,立刻失去意識倒飛了出去。
李子瞻橫過劍,準備斬向緊跟在王伯玉身後的裴姜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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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瞻的劍意是一瞬之間消散的。
白诘隻看到女人高高地将佩劍抛向了空中,他不明白女人做了什麼。
那柄被抛高的佩劍丁零當啷地掉落在殘餘的冰面上,女人也沒有要去撿起來的意思。
女人看起來疲憊極了,衣裳不知道是被鮮血還是雪水浸濕。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徑直走向白诘。
而她的身後,李子瞻還是保持着怒目橫斬的姿态。不再移動分毫了。
“我答應你,會照顧好音希的。”女人一面取下食指上的鐵戒指,一面對白诘說:
“就算這樣說,現在的你大概會覺得莫名奇妙吧。”
白诘緊咬牙關,想要站起來。
“沒用的,你已經中了我的毒了。”
白诘弓着身子,的嘴角還挂着黑血。“我一直留意着你,究竟是什麼時候動的手腳。”
“我沒有動手腳,”裴姜熙回答道:“因為所有的東西,從一開始就都有毒。”
“他也隻是你的犧牲品而已?”白诘看向暈倒在一旁的王伯玉。
緩過了氣,裴姜熙晃了晃右手,手腕上的銀飾叮當作響。“伯玉的解藥,就在他的指甲裡。中毒的隻有你而已。”
白诘也終于看清了她眸子裡隐約可見的色彩。“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白诘一臉恍然,他連聲歎恨:“就是因為這樣裴松才會逃走,不顧兩個兒子的死活獨自逃走。”
聽見了父親的名字,裴姜熙眼角一抽,厲聲呵斥道:“你們究竟把我父兄怎麼樣了!”
“裴松他就是為了掩護你,才做出攜帶‘琉璃劍心’潛逃的假象。”白诘完全陷入了自己的回憶中,他恨恨地說:“我早該想到的,‘琉璃劍心’該在你的身上啊!”
“仇家、白家,”裴姜熙抓住了他的衣襟,“我父兄遇害,到底還有多少人參與!”
“臭丫頭,你逃不掉的。”白诘目露兇光,他肆意地大笑:“我不會告訴你任何事。你不會有幫手的,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死去吧!”
裴姜熙心中的憤懑湧了上來。“好,你什麼都别說。大家都别想好好過,最差不過把天下掀個底兒掉。”
裴姜熙将手伸進白诘懷裡,在他的衣袍之中取出雕刻着龍的玺印。臉上沒有絲毫的遲疑。
那是白诘躬身企圖掩藏的,是他最後的掙紮。他忽地感受到了名為未知的驚懼。
“既然你是前朝皇帝的舊臣,我來替你把前朝徹底送進地獄怎麼樣?”裴姜熙垂下眼睑,手裡把弄着精巧的玺印。
“你究竟是誰!”白诘驚惶地嘶吼着。
裴姜熙雙眼通紅,靜靜地看向他。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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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羅寺。
大門的紅色漆皮又掉了一塊下來,這若是平日裡,象無肯定跑回到廟裡取來掃帚簸箕将這漆皮與落葉一并掃了去。
今天的象無顯得有些焦躁不安,他甚至可能都沒有注意這塊小小的漆皮掉落了。不過這本就是不易察覺的事情,誰也不會因為他沒看見而去苛責他。
象無的腿分跨在門檻兩側,沁着頭盯着身下的長橫木的中心線來回踱步,嘴中念念有詞,不時地也向着寺外張望。
細密的塵末漂浮在半空中,陽光也蒙上一層薄紗。微渺的顆粒交相輝映,好似原本就是同樣地光亮、潔白。每每在象無經過的時候,空氣中的微塵就漣漪一樣地暈開,不久便就又都恢複到原樣。
張弛有度,頗有呼吸吐納之像。
“在這裡做什麼呢?”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象無的身邊響起。
象玉提溜着一個裹得緊緊的紙袋,一臉壞笑地看着自己的小師弟。
象無猛地擡頭,一個健步從門中跳将出來,像是擺弄練功的木人那樣将象玉原地轉了一圈。
“怎麼啦?”象玉扭過頭問道,不過其實他并看不到正在身後的象無。
象無不耐煩地把象玉推進門裡。帶上了大門,不由分說兩三下就把象玉的僧袍扒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