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今天就回來了!”象無盯着象玉狠狠地說道,一邊還把僧袍沾染上的油斑指給他看。
看了象玉手中的紙袋一眼,象無又伸手去奪。
“這可不能給你,”象玉高高舉起手中的紙袋,紙袋的底面已經被油浸透了,“這是祭奠師兄的。”
象無愣了一秒,語氣軟和了不少,說道:“趕緊去把你身上這股葷腥的味道洗洗,否則又免不了挨師父一頓打。”
“我幫你把衣服洗掉。”象無說着,已經轉身向着後院跑去。
“謝謝師弟。”象玉朝着象無的背影喊道,還不忘晃動舉着紙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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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是虛掩着的,韓藝祉推開門就看見一個瘦高的和尚,和尚赤裸着上身、舉着紙袋站在廟前的空地上傻樂。
“小師傅。”韓藝祉喚道。
象玉聽見了女人的聲音,先是反射性地縮了一下身子。意識到自己避無可避之後,他隻好雙手環在胸前。
“見鬼,平日裡鳥不拉屎的小破廟今天怎麼還來人了,還有個姑娘。”象玉在心裡直犯嘀咕。
象玉打量着來人,一男一女。
女人要比男人高出一個頭,兩人穿着簡單,但不失整潔。兩人腰間都别着佩劍,劍柄端頭系着同樣的藍白色劍穗。想來也是江湖兒女,怪不得這姑娘見了自己也全無扭捏之态。
這一男一女不是别人,正是韓藝祉師徒。
象玉臉上擠出了笑容,雙手合掌,故作從容地問道:“不知二位施主到此所為何事?”
“不瞞師傅說,”王伯玉也是合掌緻意,向前一步說:“我們二人行至山腳下的小鎮,聽聞這山中有一處三星洞可求得福源,遂一時起興也想要前往求得庇佑。”
“也是求一心安。”王伯玉又補充說道:“不曾想上山來迷了路,幸而遇見了森羅寺。”
“這三星洞我确實未曾聽聞。”象玉眼睛滴溜一轉,說:“二位來了即是佛緣,不如就在寺裡用些齋飯。晚些等我師弟回來,問問他或許可以知道這三星洞的所在。”
王伯玉看向韓藝祉。
“也好,”韓藝祉探手從袖中拿出兩顆銀錢,說:“那就有勞小師傅了,還請允許我們為佛主也出些香火錢”
象玉接下銀錢,笑呵呵地說:“二位到殿中稍作休息,一會兒我給二位帶些香紙來,獻給佛主。”
“隻要施主平日裡行善積德,佛主想來也是能給兩位以庇佑的。”象玉雙手合十,淺淺躬了躬身,說:“小僧還需去換身衣裳,就不便引二位入殿,施主可自行入殿稍事休息。”
“辛苦了。”韓藝祉兩人也向着象玉欠了欠身。
眼看象玉走遠,韓藝祉兩人也向供奉着佛像的殿内走去。
“那日龍亭鎮,子瞻前輩怎麼樣了?”韓藝祉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還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沒有問出口。
王伯玉摸了下額頭,轉過頭,發現韓藝祉并沒有在看自己。她還是保持着之前的步頻,漫步朝着佛像走去。
歎了口氣,王伯玉加緊了腳步,說:“裴姑娘交給我的隻有兩位的佩劍。”
韓藝祉點了點頭,說:“這段時間你開朗了不少。”
“離開了劍莊那幫人,不用看着師父你成天被他們呼來喝去,我自是高興。”
“況且裴姑娘并不像傳言中所描述的。”王伯玉說:“雖然有時說話做事的确讓人摸不着頭腦,但絕對算不上什麼十惡不赦之人。”
韓藝祉挑了挑眉,說:“你倆處得還不錯。”
“她年紀與我相仿,相處倒也自然。”王伯玉回答說。
王伯玉接着又有些得意說:“她是個很有文才的姑娘,比之前南方那些自诩文人的劍客不知道高到哪裡去了。”
韓藝祉停下了腳步,轉過身看着王伯玉,懇切地說:“伯玉,你會騙我嗎?”
從王伯玉這裡看過去,佛主的目光也正越過師父的肩頭看着自己。
“佛主也在這裡,”王伯玉右手覆蓋住自己的心髒,說:“我的内心沒有一絲的陰霾。”
韓藝祉認真地看着王伯玉,看見那對深黑的瞳仁還是和孩童時那樣清澈,她突然就笑了。
“好吧。”
韓藝祉輕盈地轉過身,左手抓着右手地手腕背在身後。這次走得輕快了些,她說:“如果那是你的願望的話。”
走了不遠,韓藝祉又轉過頭看着還停留在原地的王伯玉,溫柔地喚道:“伯玉,走吧。我們一道向佛主許個願。”
“嗯!”王伯玉也露出了笑容,小跑着奔向韓藝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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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姜熙撥開披挂的青藤,這簾幕的後方自有洞天。
蜿蜒清明的溪澗發出淙淙水聲,溪流沖擊着山洞中假山石,在穩當當的石頭腳下彙聚,又分散。
洞頂極高,頂部有幾處采光的窟窿。天光從窟窿中成束照進洞中,彙集于一處。
不過這些光束并沒有集聚于中心。循着光束的指引,裴姜熙跨過波光粼粼的溪流,掠過峥嵘嶙峋的假山,踏步朝着山洞深處走去。
一面走,裴姜熙一面從袖中掏出蠶絲卷軸。
路的盡頭,是一塊兩人高的玄黑色的無字石碑。
石碑前,一塊光潔的石台上放着黃金色的卷軸,與裴姜熙手中所持并無二緻,在會聚的陽光下熠熠生輝。
裴姜熙席地坐在日光之下,看着光亮向四周輻射開去。又擡頭看看前方高大的無字石碑,不禁歎了一口氣。
“毋論身前如何尊貴,身後也不過一塊大些的石碑。”
她将玺印放到石台的凹坑中。石碑的暗格開啟,紅色的光點閃爍着。
那是女貞的花瓣,是辛少伯的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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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玉已經換了一身樸素但整潔的僧袍,慢步送王伯玉兩人出門去。
“天色不早,兩位施主還是下山去找個落腳之地,”象玉出口相勸道:“明日再來尋那三星洞也不遲。”
“小寺破蔽,二位如若不介意,在寺裡歇息也可。”象玉露出愧疚的神色。
“象玉師傅不必介懷,我輩江湖兒女向來恣意,”王伯玉開解道:“就算風餐露宿也并非什麼稀奇事了。”
“不過連師弟也不知這‘三星洞’的所在,兩位施主還是不要抱有太大的期待。”象玉說,“依小僧看,尋這山洞也大可不必急于一時。”
韓藝祉并不打算加入兩人的對話,她問道:“伯玉,你方才在佛主座下許了什麼願?”
王伯玉從與象玉的客套之中抽身,向着韓藝祉答道:“願望說出來了便不靈驗了。”
兩人求證般的看向象玉。
“心誠則靈。”感受到兩人投來的熱烈目光,象玉合掌微笑着回答。
像是得到了什麼許諾,韓藝祉高興地大步往前走,笑着搶先說:“我啊,誠摯地向佛主許了願,求佛主保佑你免受毒苦折磨。”
王伯玉在原地愣了兩秒,說:“太狡猾了,師父。”
似乎也并不打算再追問王伯玉的願望,韓藝祉在寺院的門檻前停下了腳步,她轉過身,對着象玉說:“小師傅,你不是說了心誠則靈。我也感受到,就在今天了。”
韓藝祉的目光越過象玉的肩頭,看向佛像。象無也正在佛像身前,扒着門框看向寺院大門的三人。
韓藝祉合掌,虔誠如在殿前跪拜佛主一般,說:“就此别過。”
象玉合掌欠身。寺院的另一端,佛堂中的象無也不自禁地雙手合十。
别過兩人,象玉踱步回到佛堂。
隻見象無跪倒在佛像面前,閉目誦經。象玉彎起右手食指與中指,倏地落在了象無渾圓的腦瓜頂上,清脆的響聲一下子蓋住了絮絮的經文聲。
“做什麼呢,”象玉調笑說:“師父還沒回來,怎麼就做起架勢來了。”
架住了象無兩邊咯吱窩,将他從蒲團上提了起來。
象無看着象玉,有些失神地說:
“我說了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