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像和往日一樣,合掌微笑着凝望着座下的兩人。象無凝望着林珍娜,她的一隻眼睛印着閃電,一隻眼睛印着燭光。
“要走了嗎。”
象無從馬紮上站起來,向着林珍娜伸出手。
倏的,轟隆的雷聲好似就在兩人頭頂上炸開。燭火被震得搖曳,後院裡也傳來瓷碗摔破的聲音,女人的驚呼。
林珍娜也是吓了一個激靈,眼看着就要撞上火爐。象無抓住林珍娜的手腕,順勢将她拉到了離佛像更近的地方。兩人的身影在火光的照射下合二為一,随着震動的火苗在牆壁上忽明忽暗。
“沒事吧,林姑娘。”象無連忙查看林珍娜的裙子,生怕剛才火爐燙傷了她的腿。
“沒事,沒事。”林珍娜把紙包塞到象無手裡,說:“你也别在這裡待着了,過堂風這成天地吹,你這病什麼時候能好。”
“好、好。”象無退開了一步,連聲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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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分開朝兩個方向走去。
或許是一路奔跑的緣故,林珍娜覺得自己身體有些發熱,雙頰也有些溫熱的感覺。
剛走出幾步,林珍娜想起來還有最關鍵的事情沒有與象無說。
停了一下,林珍娜又想:“還是算了,走的時候再問他吧。我今天折騰累了。”
又走出了幾步。
“林姑娘。”象無在後面喊道:“你們要走了嗎?”
林珍娜轉過身,看着象無,說:“對。”
沉默。
“你要和我們一起下山嗎?”林珍娜說。
忽然林珍娜又覺得不妥,說道:“我意思是和我一起到山下,找個醫館。”
“嗯。”
“那就一起?”
“我不下山,”象無說,“我要等我的師父,還有師兄。”
“那你嗯什麼?”林珍娜白了一眼,說:“本姑娘走了可就沒人給你抓藥了。”
林珍娜逃也似的往齋堂大步而去了。
象無站在原地,低頭看了看手裡的紙包,又擡頭看了看逐漸遠離的林珍娜。
“今天有雨。”象無自言自語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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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還未褪去,隻有貓頭鷹圓睜着眼睛注目着黑暗。
絮絮的言語聲在樹林間飄蕩,隻是輕輕的一陣風也能讓這聲音破碎,淹沒在夜色之中。
墳冢之前,男人盤腿坐在地上,時而合掌誦經,時而掩面哭泣。
象玉忽上忽下的情緒,似有急緩地在樹林間彌散開去。
“朕膺天命十有一年,憂危積心,日勤不怠,務有益于民。奈禍起蕭牆,生靈有倒懸之苦。大皇子示、二皇子爽、三皇子罔沒于疆場,大事去矣。皇四子玉尚幼,托于大将軍霍今。隐于市野,十年嘗膽。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使社稷幽而複明。”
蠶絲卷軸展開放在象玉身邊。
慢慢地,月亮的光芒暗淡,葉間不知藏在哪兒的鳥兒開始啼鳴。陽光穿過樹葉的間隙,像是劍戟一樣,萬劍并發,直直地插入大地之中。
“嘿,小師傅。”
象玉轉過頭,臉上的淚痕還未幹涸。
這萬千道從天而來的光束,勾勒出一個清減的身影。
姑娘摘下鬥笠看着象玉,絲毫沒有發現鬓發沾到了嘴角。汗水從她的兩鬓滑落,汗滴在空中旋轉着跌落,陽光在其中折射,仿若鑽石那般玓瓅。
最後一滴淚水跌落到象玉的手背,瞧着散碎的光點,象玉猛然回過神來:
原來夜已經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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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道心源寺的大師已經到斜月山,我就不來了。”裴姜熙抱怨似的說着。
象玉知道眼前的姑娘是把自己認作了心源寺的人。
“好不容易解了這林間的迷宮陣,沒想到早有人在這陣中了。”裴姜熙說:“這樣來說的話,大師已經拿到三星洞中的物件了吧。”
“這山間卻有不少洞穴,小僧并不知道哪一處是施主所說的三星洞。”
“當真?”
“出家人不打诳語。”
象玉收好了身旁的木盒與卷軸。木盒略顯粗糙,卷軸的精緻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山谷中傳來了接連的爆炸聲響。
裴姜熙看向聲音的方向,說:“乞丐中傳得沸沸揚揚,這洞穴中有左右天下的寶物,一旦得到了那個寶物,即便是心源寺也能變成丐幫的後花園。”
象玉眉毛挑了一挑。
“林間的陣法已經被人強行破開了,”裴姜熙說,“很快大家就會成群結隊湧進來。”
“大師不如助小女子一臂之力,”裴姜熙誠懇地看着象玉,說:尋得了這寶物,将來就算是天下我也能分大師一半。”
随着爆炸漸漸平息,像是什麼屏障被破除,一向甯靜的山間也頓時喧鬧起來。
象玉頓然變得有些焦躁。
“大師是要上山,還是下山呢?“裴姜熙慢條斯理、語氣溫潤地問道。
象玉感覺像是立起來的汗毛被溪流撫平了一樣。
看向面前這個矮自己一頭的姑娘,象玉思忖了一下,說:“身中四大,各自有名,都無我者,我既都無,其如幻耳。”
象玉朝着下山的方向張望,剛走出沒多遠,忽地聽見後面的裴姜熙喊道:
“等等。”
回過身,裴姜熙已經小跑到了他的身前。踮起腳,把鬥笠按在他的頭上,說:
“這個給你,别讓他們瞧見臉。“
象玉望着裴姜熙黑夜一樣的眼睛,足足有兩秒。
“我自小便生長在這山中,并不是心源寺的僧人。”他指向一旁的小路,說:“施主要尋洞穴的話,走這裡上去,不遠便有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