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内就此安靜了一會,良久後才又有聲音響起。
“所以,是因為這場大戰,她與亡夫的婚契才不可解除。”
“算是這樣,”徐昭沒擡頭,仍然埋在她懷裡悶悶道:“這是條不成文的規矩。”
“就沒有解決的辦法嗎?”她還是不死心,将這人的腦袋掏了出來,追問:“已經過去二十年了,這二十年曹芳已經盡了她作為人婦的職責,不應是這個結局。”
徐昭皺眉,好聲好氣地勸說:“我知道你為曹芳不平。但此事牽扯重多,并不隻是單單曹芳一人之事。若開了這個先例,将領士兵的遺孀能輕松再嫁,定有人鑽空子。如此一來,如何能安撫已故士兵家屬和現役士兵呢?”
士兵在外保家衛國,數年後回家發現妻子已經嫁作他人婦。或是兒子戰死沙場,媳婦立馬嫁給他人。
若沒有律法保護,又有多少人願意去參軍保家衛國了?
雖徐昭覺得參軍之志不應和旁的聯系,但不得不說,大多數人皆是如此想的,僅憑他一人之力難以改變。
白雲起安分聽他分析完,良久道:“真的沒有法子了嗎?”
那可是二十年啊。
二十年的獨守空房、侍奉公婆。
人生能有幾個二十年?
徐昭長歎一聲,将人摟得更緊了:“明日去看看曹芳吧,若能為她做點别的也好。”
……
清晨,曹芳如過去二十年那樣早起,她從院後的井裡打了一桶水燒熱,簡單地做了早飯。
用過早飯後她又燒起了院子裡的大竈,家裡的牲口家禽每日都要喂養,這是一家重要的财産與食物來源。
洗衣、劈柴、掃雪,做完這些活已日上三竿。
曹芳并不覺得累,許是這二十年如一日的生活已讓她習慣了。
若是以前,她還需要燒起小竈給公婆煎藥,或是扶兩位老人家出來走一走,曬曬太陽。
但現已經不用了,自去年冬天公婆齊齊去世後,便再也不用了。
無論是曹家還是夫家,都隻剩了她一人苟活于世。
曹芳有些恍惚,她傻傻立在幹淨的庭院裡,思緒放空,神色恍惚。
白雲起兩人來到此處時便見她一人呆站在庭院裡,什麼也不做,什麼也沒想,好似整個人已經被吸空了。
她與徐昭對視一眼,主動走到小院外的籬笆門前喚道:“曹大娘,是我。”
她連喊了三次曹芳才回過神來。
曹芳原本空洞的眸子在看到白雲起時閃過一絲亮光,極快地走了來,拉開籬笆門迎他們進來。
白雲起還沒來得及好好打量這小院,便被迫不及待的曹芳抓住了手,她殷勤道:“夫人主動前來,可是有好消息了?”
“……”白雲起臉上閃過難色,她本以為自己可以坦然告知曹芳,但此時此刻看着她期盼的神情,嘴便像被針線縫起了一般說不出話來,胸口也悶得發慌。
見她被難住,徐昭主動上前将人攬了回來,看着曹芳神色鄭重:“抱歉。”
曹芳一聽便懂了,眼中的光彩又消失了,過了一會,又緩過神擺了擺手:“沒事,其實我已早有預料了。”
她不是沒自己去嘗試過,可每每将契書與戶籍冊子拿去官府,得到的隻有“辦不了”的答案。
她已經有準備了,真的。
“實在抱歉,”白雲起上前一步,“我此次來時想問問大娘,若有其他需要幫忙的地方,隻管開口,我會盡力去做。”
曹芳搖了搖頭,目光落在打理得幹淨整潔的小院中。最艱難的時候她都一人扛了過來,何況已經落幕的現在呢?
“半輩子都過去了,已經沒什麼需要的了。”
離開曹芳家後,徐昭也不忍而感:“她的生機……已經幾不可見了。”
所謂生機,便是一個人的求生欲望。
這種欲望常常出現在尚有牽挂的人身上,家中有父母等待的士兵、初為人父的男兒、難産的婦人……
而沒有生機的人往往是常年病重的病患、走至暮年的老人、還有無牽無挂之人。
曹芳很顯然是最後那種。
他們走在這個安靜的小村落,曹芳的家在村子最外邊。當路過一家木匠鋪時,白雲起聽見鋪子裡的木匠在念唠什麼。
“芳兒肯定喜歡……”木匠手中是正在刨制雕琢的木匣,“……裝她的簪子正合适!”
莫名的,白雲起想起了那日曹芳來冰人館時,手中一直捏着的木簪。
她腳步一頓,思索的目光落在了木匠身上。
徐昭見她停下也跟着看了過去,但隻看見一位再普通不過的木匠,無論是氣質、面容、還是做木頭的手藝,都隻是一位質樸安分的木匠而已。
“怎麼了?”
白雲起拉住他的手,小聲答道:“這就是曹芳的心上人。”
徐昭聽了便又看了這木匠一眼,在木匠身後的廢木料堆和一旁被好好放着的籬笆中找到了眼熟的地方。
“曹芳家院子的籬笆缺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