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蕉下有一方石頭,蕉葉寬大,正巧為那處遮了一片陰涼,謝姰轉過山石,還未走到前,就見一個人正坐在蕉葉下看書。
風吹得蕉葉作響,水邊幾株木芙蓉也迎風搖擺,微微褶着的花瓣,順着風痕送來花香,混合着道旁數種開得繁麗的菊花。
九月漸涼,百花正盛,沒了夏季的熱,剩了秋季的溫,這些花都卯足了勁的要抖擻花瓣,于風中展露一片俏麗之色。
可再俏麗,似乎都比不過那陰涼中的人。
東方既白的寬袖長衫,帶着純粹的文人氣息,俏然裹着他身軀,更淺的藍白色腰帶中間鑲着一顆暗色的寶石,寶石晃着日光,比那一池塘水,更顯晶瑩。
出于武人的習慣,即使拿着那一卷書,他也挺着腰背,這樣一扯那衣裳,更顯得他腰身窄勁。
花青色薄衫罩在外側,疊于在他手腕,顯得他手棱而纖長,姿勢端正,利落持着書卷。
隻是不似看書,倒似握着一杆長槍,仿佛下一秒就要出槍取人首級。
他今日刻意束起頭發,一改往日習慣,将顯眼的金玉冠改換成碧玉小冠,與衣裳同色的發帶垂在身後。
風吹,發帶于空中翩跹,讓人想伸手去捉住,捏在手心。
謝姰微微眨眼,不得不承認,楚聿的這幅皮囊,不是一般的惑人。
尤其今日,他斂下一身狂意,内融于心,隻是坐在那裡,就似一個舉世大才子,在吟出一首曠古絕句後,傲然舉酒,那酒意順着他的喉嚨,散至全身,如此放曠卻又不知的姿态,比平日更動人心。
但,比不得燈會那日。
她還是更喜歡顔色豔烈的少男。
何況他身體明顯有些僵硬,一看就是假的。
謝姰走過去,裝作沒看見。
楚聿本來就裝的煩,聽到她腳步聲,才勉強将眼睛定在書上,見她根本沒注意到自己,他慌忙站起來:“阿……樂安!”
謝姰轉過頭,故意驚訝出聲:“哎呀,将軍怎麼在這裡,我都沒看見你。”
沒看見?
方才段臨還說他這樣打扮好看,沒想到竟然是诓他?
楚聿慌了,張開嘴解釋半天都說不出所以然來。
見他慌了神,謝姰眸添笑意。
“你,這是去做什麼來?”楚聿明知故問,怕她就要走開。
“種花。”謝姰道。
楚聿深呼吸:“我,我今日新買了一本書,聽說江左之地,很是時興,你也很久沒回去了,這本書贈你如何?”
他将書遞過去,謝姰接過:“西廂?将軍也看傳奇話本?看到哪裡了?”
楚聿哪裡知道看到哪裡了,他結結巴巴:“沒看多少。”
謝姰擡眸看他,他也正看着她,這一擡頭,便叫他與自己的視線撞個正着。
楚聿先移開目光,謝姰忍不住勾唇,摘下涼帽,又将花鋤放下,坐在他身側:“我也沒看多少,左右日頭大,我們一起看可好?”
楚聿點頭,放在膝頭的手縮緊。
謝姰攤開書頁,兩人湊得極近,謝姰其實蠻喜歡這本書,本來想逗弄他,可沒想到一看入了迷,驟然忘我,一頁一頁翻下去。
楚聿也将目光放在書上,沒看兩頁就覺得發昏,目光不自覺便落在謝姰身上。
她靠得這樣近,近的可以感受到吹在她鬓角的風,些許發絲被吹到他手背上,他覺得癢,想去撓撓,卻又不敢,隻能将手翻過來。
拂過手心的發絲,如柳條撫過湖面,他的心也随那手心裡的搔癢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謝姰讀到“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斷井頹垣”之時,楚聿捏住那發稍,在指腹微一摩挲又松開。
她讀到“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時,他悄悄靠過去,讓她離自己更近。
讀到“隻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時,他低頭,眸色溫柔,擡手将吹到她額旁的發帶取開。
“隻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他輕聲吐字,聲色柔和,謝姰擡眸,她正為書中文詞感動,眼中一片漣漪。
他正為她專注之色心醉,眼中也是一片水色。
兩方弱水相遇,如風吹縠紋,就算再微小,可漣漪已生,湖面從此不再平靜。
楚聿呼吸有些沉,他先移開目光,收緊手心發帶:“這,這是什麼意思?”
他問,謝姰盯着他,看他绯雲更甚,才道:“花開花落有時,如花美眷,也似流年,歲月過,容顔也會老,說來這世間一切不都是如此,均是似水流年,鏡花水月。”
楚聿聽出她語氣外的悲哀,轉眸看她:“也有東西,不是鏡花水月,似水流年。”
“什麼?”
“情。”
謝姰癡癡笑起來:“你,你還真是個性情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