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一句話,無形地把山洞的空氣抽幹,林森聽見背後傳來幾聲抽氣,有人氣憤地喊出聲,林森一句也沒聽懂。
“山。”大河低聲警告。
“我上次休息日去大湖遇見的,當時肩上抗了木頭,隻射穿它的身體,讓它跑了。”山繼續說。
“那為什麼會有子獸往綠葉山洞的方向去。”
綠葉是綠草的阿達,幸虧他們的山洞距離兩人的山洞有一段距離,子獸剛接近,就被林森喊出來的獵人攔住了。
這場突發的夜襲,除了林森和山,沒有人受傷,不幸中的萬幸。
“綠草碰過我的武器,沾上了他的味道。”山回答。
“山!你不要撒謊!”大河怒斥,“這是對山神的不尊敬。”
“是我沒有射中,距離太遠,讓它跑了。”山面無表情,打斷大河接下來的追問,“我沒有追上去,那時候天快黑了,我的奴隸沒有自保能力,我不能把他留在原地。”
這個說法可以說毫無破綻,因為沒有人可以驗證山說的是否是實話,但又漏洞百出,因為一個成熟的獵人,絕不會做出這樣毫無理智的事情,隻是現在,隻要山咬死是自己放走了幼獸,罪責就是他的。
“你!”大河氣得說不出話,隻能瞪眼看着山。
山不為所動,沉默地接受所有人的注視。
“是他放走了幼子獸,我知道。”石床上的老人開口,陰恻恻的視線仿佛穿透了山,看向他背後的年輕男人。
“不是。”山否認,毫不畏懼地和老人對視。
“你怕我懲罰他。”老人說。
“事情是我做的,我不會因為害怕懲罰,把它推到我的奴隸……”山的話沒有說完,被老人厲聲打斷,“回答我的問題。”
“是。”男人承認,但又立馬補充,“但事情是我做的。”
“你怎麼證明?”
“子獸首先來的是我的山洞,因為射中他的武器上最多的是我的氣味。”
“你撒謊。”
“沒有。”
“你撒謊!”
“沒有。”
“你撒謊!”老祭司沙啞的聲音一聲高過一聲,跳動的火苗讓他并不分明的五官有些扭曲,山直視着石床上神情漸漸癫狂的老人,至始至終平靜,“沒有。”
他是大山部落最勇猛的獵人之一,寒季來臨,部落需要他,他笃定對方不會把他怎麼樣。
他們需要他。
“……”老祭司端坐在石床上的身體細細發抖,怨毒的眼神宛若尖刀,要把山活生生剮下一層皮肉來,“撒謊的人,不配做獵人。”
“撒謊的人不配擁有說話的權利!”
“山神不想聽見撒謊的人的聲音!”
“大河!”老祭司猛地看向一旁的男人,“割掉他的舌頭!”
聽見老人幾乎算得上瘋狂的語氣,林森頭皮一陣發麻,他看不見石床上的老人,隻能透過男人腦袋和肩膀之間的空隙看見立在老人旁邊的大河。
男人一開始表情氣憤,明顯是對山的話不滿,卻在老話路後,出現一瞬的怔愣,随即變成了猶豫和不忍。
不忍。
老人讓他做什麼?
對誰?
山?
林森眉頭緊鎖,隐隐猜到了什麼,心底湧出一股難言的情緒,看着面前巋然不動的背影,眼神複雜。
“大河!”老祭司見大河沒有動作,怒吼一聲。
“祭司。”大河表情猶豫,忽地一定,看向山。
“山你想清楚,究竟是不是你放走了子獸。”
“是。”山看一眼大河,目光重新回到老祭司身上,“我沒有撒謊。”
“山神不會想要一個說實話的人的舌頭。”
“山!”大河再也忍不住,大步走到山跟前,“不許對山神不敬。”
說罷,他對準山的臉,一拳頭狠狠砸上去,骨肉相撞的悶響讓人牙酸,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幕,林森瞳孔猛縮,隻覺得一道驚雷把他從頭劈到腳,下一秒,他對上大河毫無溫度的眼神,立馬垂下眼皮。
山的腦袋被大河砸的一偏,很快擺正,大河扯着山的頭發,讓人把下巴擡起來,他咬着牙,壓低聲音,“說實話,祭司不會把他怎麼樣。”
說完,随即大吼。
“你是一個獵人,明白你的職責!”
“究竟是不是你放走的!”
大河怒吼的聲音震的人耳膜發顫,山洞内外都回蕩着他憤怒的聲音。
“說話!”
“是。”山語氣沒有絲毫起伏,他直視着大河,目光毫不躲閃,“是我放走的。”
“你再說一遍!”
林森在男人的吼聲中恍惚聽見了皮肉分離的,滋滋啦啦的,像是有電流經過。
“是。”
眼前的身影搖晃,大片的火光閃動。
山被大河一腳踹開,林森擡手,想要扶住後退的男人,但男人很快站定,兩人的距離驟然縮小,幾乎是貼在一起。
大河甩掉了手裡的頭發,有的落在背後的火堆裡,發出哔滋哔滋的聲音,他胸口劇烈起伏着,粗重的鼻息在安靜的山洞裡格外清晰,“山,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是不是你。”
“是我。”山毫不猶豫地回答。
“你是一名獵人。”大河聲音驟然拔高,“你的背後是部落!是你的兄弟姐妹!而不是一個奴隸!”
大河氣急了,“我不明白!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咳咳咳!”
男人一口氣悶在胸口,停頓半晌,發出驚天動地的咳嗽,他咳的一雙眼睛發紅,卻還是死死盯着眼前沉默的男人。
“山你說實話吧。”
“你不要惹大河和祭司不高興。”
“沒有人受傷,祭司不會把你的奴隸怎麼樣的。”
“山你簡直瘋了。”
山洞外傳來嘈雜的聲音,含着各種語氣,替代了大河原本的怒罵,山洞裡大河捂着胸口,停止了咳嗽,失望至極地看一眼山,回到石床旁邊。
林森始終垂着眼皮,讓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湊近了,卻能發現他臉頰上的肌肉緊繃着,好像還在細細的發着顫。
山重新站直了身體,“是我失職引來了自獸,我願意接受部落和山神的懲罰。”
懲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