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落上一個犯了這樣無知錯誤的人,被砍斷一隻手,永遠成了一個殘廢。
但那一次,他們沒有這麼好運,那次闖進來的是兩隻壯年子獸,咬死了一個孩子,一個女人。
砍掉山的一隻手?
這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山這樣強壯的獵人,在寒季可以養活四五個人,并且,隻要他不因為意外突然暴斃,可以再為部落服務幾十年。
相比之下,損失絕對是巨大的。
這個獵人不能碰。
那麼……
山洞外勸說山的聲音一點點平息,老祭司渾濁的雙眼直勾勾地看着山,良久。
“部落不曾芥蒂你阿達奴隸的身份,接受你,容納你。”
“你有最忠誠的夥伴,最鋒利的武器。”
“你是一個優秀合格的獵人,帶領你的隊伍為部落數不清的猛獸。”
“你是大山部落的驕傲。”
老祭司語氣忽然平靜,和之前的癫狂判若兩人,林森卻隻覺得毛骨悚然,胳膊上泛起大片的雞皮疙瘩,他擡起頭,發現山的位置和一開始發生了偏移,他的視線不再被擋得嚴嚴實實。
他看見了石床上的老人,一如既往地裹着暗沉的獸皮,那雙毒蛇一樣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注視着他。
“你現在卻犯下了這樣的錯誤。”
“你犯了錯,但不是你的錯。”
老祭司毫無預兆地從石床上跳下來,繞過熊熊燃燒的火堆,快走到兩人面前。
他仰着幹枯的臉,隔着山還有幾步的距離,直視着山的眼睛。
“是他!”
“是惡魔蠱惑了你!”
話落,老人驟然靠近,目光越過山的肩膀,落在他身後林森臉上,“惡魔!”
老人幹枯的瘦臉驟然放大,林森聞到一股腐爛的味道,看見老人大張的嘴巴裡,萎縮的牙床上歪歪斜斜地插着幾顆黑牙。
“惡魔現世!這是山神降下的詛咒!”
“他是惡魔!蠱惑人心的惡魔!”
背後的人群蓦地爆發出一陣喧嘩,混在眼前老人嘶啞的吼叫聲中,林森所有的感官都被占據,他站在原地,一時間沒做出反應,下一秒,他被熟悉的力道扯到一邊。
“和他沒有關系。”山把林森拉到身邊,拉開了和老人的距離,側身對着洞口的一群人,“我沒有被蠱惑。”
“那你為什麼會犯下這樣錯誤!”老人又露出和先前一樣,失智一般的神色,一步步逼近兩人,诘問道,“你是大山部落最優秀的獵人,你為什麼會犯下這樣的錯誤!”
山把林森往背後拉,“天快黑了,它往密林的方向跑,我不能追上去。”
“沒有誰能蠱惑我,我是最優秀的獵人,永遠忠誠于大山部落。”
“不!”老祭司大喊,“他蠱惑了你!惡魔蠱惑了你!”
人群駭然,從洞口鋪開的一簇簇火把開始密密攢動,有人後退,有人上前,但就是沒人踏進山洞半步。
“燒死他!燒死惡魔!”老祭司面對着人群,背對着火光的臉扭曲猙獰,被聲稱為惡魔的年輕男人,垂着眼,安安靜靜站在高大獵人身邊,恍恍惚惚,不知道誰才是蠱惑人心的惡魔。
“他不是。”瞥一眼祭司背後的大河,同樣轉向人群,“惡魔不會救掉進殺人漩渦的綠草,不會治療石水的傷腿,不會給部落的獵人更快,更好,更鋒利的武器,不會每天待在山洞隻做自己的事情誰也不打擾。”
山的話像一瓢冷水,徒然澆滅了人群中即将燃燒起的火焰
“他隻是和部落失散的獵人。”
山目光回到老祭司身上,眼裡第一次出現了情緒,有些諷刺,“這是惡魔該做的?”
“山!”大河出聲,“不要對祭司無力!”
山置若罔聞,反而提高聲音,上前半步,“那我現在把他送回他的部落,如果他記不起回去的路,我也可以把他送去其他部落。”
“小溪部落、鹽山部落、黑林部落……沒有部落會不想要他。”
“他沒有奴隸印記,想走就走。”
洞外徹底安靜下來,就連老人也不再出聲,剛才的呼喊好像耗幹他所有的力氣,他張着嘴巴,呼着短氣,眼珠子轉動,滑稽地在山洞和男人之間逡巡。
“山!”大河把山推回原位,山斂去眼中所有情緒,看向洞口,果不其然看見了其他人茫然,糾結的表情,收回目光,垂視老人。
老祭司臉上神情變化莫測,幹瘦的身體搖搖欲墜,隻有一雙眼睛,翻滾着駭人的陰毒。
“祭司。”大河适時攙扶住老人,老祭司失了力,順着大河的力回到石床上。
林森像看一場荒誕迷離的啞劇,看着山洞裡外的一切突然恢複如常,就連身邊的男人,好像也重複了和之前一模一樣的音節。
“是我失職引來了自獸,我願意接受部落的,山神的懲罰。”
“祭司?”大河把老人扶上床,輕聲詢問老人。
老祭司閉上眼睛,好一會兒才睜開,“我沒有這個權利,大河族長決定吧。”
話落,老人閉上眼睛。
“……”
局勢驟然颠倒,山表情不變,聽見老祭司的話,頓也不頓,“請大河族長懲罰。”
大河看着緊閉雙眼的祭司,沒有說話,良久,看向兩人。
“既然是你失職,并且和你身邊的奴隸相關,那麼我現在就代替祭司,代替大山部落,代替山神,收回你私有奴隸的權利,你的奴隸從此視為部落普通奴隸。”
“……”
山沒有立刻回答,隔着幾米的距離,注視着大河,兩個男人無聲地對峙。
“不願意?”大河面無表情,大步走到山面前。
他年長山許多,在族長的位置呆了十幾年,身上自帶着長輩和上級的威壓,和年邁的祭司不同,這種壓制是完全有形的,肉眼可見的,無論是身量還是氣勢。
“我有一點要求。”
“說。”
“我要親自為他帶上奴隸印記。”
“……”大河直視着山,“為什麼?”
“隻有我能。”
“呵呵。”大河怒極反笑,“我來又怎麼樣?”
“他再也不會認可大山部落。”
“大山部落不需要他的認可。”
“你明白我是什麼意思。”山沉聲。
“難道你來他就願意?”大河放輕聲音,表情譏諷。
“是。”
“呵。”大河深吸一口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