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很深,山洞内外亮着成片的火簇,漆黑的夜晚隻剩下黑和紅兩種顔色。
大河已經離開山洞二十分鐘,還沒有回來的影子,時間仿佛靜止,所有人都保持着安靜,隻有山洞中央碩大的火堆偶爾發出的火子爆裂的噼啪聲,表示時間仍然在流逝。
林森站在落後山一步距離的側邊,山從男人離開就保持着同一個姿勢一動不動,宛如一座雕塑。
林森很想詢問對方現在究竟是什麼情況,男人離開是去做什麼,他‘彌天大罪’的最後懲罰又是什麼,他很多次想發出聲音讓山轉過頭來,最後還是默默把話咽進肚子。
在山告訴他可以說話了之前,他不能開口說一個字,這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幫助’山的方法。
又過去大概十分鐘,大河回來,随之而來的,還有噗一聲落在火堆前的黑色藤蔓,小臂那麼粗一捆。
這是林森無比熟悉的東西,看清的瞬間,他第一反應是沒有反應,直直看着藤蔓,眼中無風無浪,安靜地好像和其他人不在一個空間。
“來吧。”男人說,後退半步,讓出位置。
山沒有回頭,不急不緩地上前,撿起地上緊緊纏繞在一起的藤蔓,拿起腰上裹滿幹涸血迹的骨刀,劈了三根藤蔓下來,餘下的丢在一邊。
“你要做什麼?”大河皺眉。
“……”
山沉默,捏着藤蔓的一端,徒手把藤蔓架在火上。
他離火堆太近了,熊熊燃燒的烈火把他的一邊臉照成金紅色,伸出去的一隻手不時被火舌舔過,他仿佛無所察覺,靜靜看着手中小指粗細,小臂長短的黑色藤蔓。
“你有病?”大河忍不住說話。
此刻,山在他眼裡完全是一個瘋子。
太可笑了,他活了幾十年,從沒有見過這樣弱智的行徑,見山依舊是耳聾,大河看向一寸也沒有上前的林森。
林森也在看山,面無表情,像一個毫無生氣的死人。
兩個瘋子。
大河挖一眼山,收回視線,緊閉上嘴。
黑色藤蔓叫印樹,因為是給奴隸刺印,并且寄生在大樹上,所有有了這個名字。
但是很多時候,人們也會叫他火蔓,因為它遇火會發生極其特别的變化,原本隻能算得上柔韌的藤蔓會在火燒後變得堅硬無比,硬度接近獵人捕獵所用的石刀,藤蔓并不明顯的弧度和彎曲也會徹底消失,毫無光澤的表明會像抹上了一層油,在火光照耀下閃動完整的光圈。
最重要的一點,幹枯的枝幹會滲出黑色的汁水,落在皮膚,獸皮或者任何地方,無論用什麼辦法,都再也除不去,并且永遠不褪色。
用來給奴隸刺印,再合适不過,除非刮掉那層皮,留下畸形難看的疤痕,這恥辱的印記将跟随奴隸一生。
林森看着山手中漸漸變化的藤蔓,忽然想起了之前某天在廣場上看見的那個人,臉無端比旁人暗沉幾個度,被一名高大獵人毫不留情地踹倒在地,周邊來來往往的人恍若未見,以及同一天,他舉着火把去外面找石頭,卻被忽然沖出來的男人撲倒。
還有更久之前,被圍在山洞讨伐,被小野人扔石頭砸破額頭,被看見的每一個人無視。
以及最開始,被捆住四肢,渾身赤裸,毫無尊嚴。
他的命運,在一開始就定下了,即使中途似乎産生了些偏離,但最後,命運的軌道還是毫無意外地被擺正。
林森忍不住想,如果那天,他遏制住自己的好奇心,留在原地顧自尋找河流,不去探索那個狩獵現場,不去跟蹤那群人,他現在會是怎麼樣的?
他不知道,也永遠無法知道,隻知道男人手中幾根黑亮的藤蔓,是自己現在最終歸宿。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扯起嘴角,露出一個扭曲難看的笑容,明明是俊氣十足的一張臉,表情滑稽的令人發笑,不過揚起嘴角的動作對于林森而言太陌生,他很快收斂了全部表情。
沒有人注意到角落裡的他心裡在想什麼。
他邁着僵硬的雙腿,徑直走到男人的身邊,伸手搭在男人胳膊上,往後帶了帶。
“疼。”林森說,聲音低的隻有兩個人聽得見。
山渾身一滞,目光從胳膊上有些瘦窄的手背一寸寸往上挪,看見一張年輕熟悉的臉。
林森仿佛沒有感受到山的目光,從對方手裡拿過一根藤蔓。
出乎意料地,在火裡燒了這麼久,藤蔓捏在手裡居然是微涼的感受,這根藤蔓還沒有徹底完成,林森指端這一截還帶着肉眼可查的弧度,但另一頭,最後黑亮光滑的模樣已經基本呈現。
林森調轉了手裡的藤蔓,把還沒有完成的一端遞到火裡。
他不像山,看見跳過來的火舌會敏捷地躲開,但手指,手背,還有裸露的下半身,依舊被火堆散發的熱量烤的火辣辣疼,林森有些受不住,時不時就要放下胳膊歇一會兒,等手不那麼疼了,再遞回去。
三根藤蔓兩人燒了将近半個小時,期間,林森沒有再發出任何聲音。
山洞内外安靜地不像話,但其實在林森上前接過山手中的印樹時洞外的人群有過一小陣讨論,不過林森沒有注意到,他那時候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手中的‘棍子’上,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行了,可以了。”大河忽然出聲,聲音并不小,足夠山洞裡外聽清,林森一頓,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深吸一口氣,後退離開火堆,山緊跟上來。
“開始吧。”大河說,站在兩人的一旁,抱起胳膊。
林森和山面對面,側對着山洞洞口和中央的石床,所有人都可以看清兩人的動作和姿勢,他們也可以看清對面的人。
林森看着山把印樹架在食指上,另一隻手拿起骨刀,像削制弩箭一樣削尖印樹的一端。
他削得很慢,每一次隻落下一點點黑色的木屑,林森看着,忽然想知道山是什麼表情,擡起眼。
很可惜,對方垂着眼皮,他什麼沒有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