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冬天比往年來得寒冷且漫長。重海比她想象的還要更冷得緊,天氣雖是晴和,但陽光照在身上卻不覺溫暖。
清晨的薄霧逐漸漫開,太陽也愈加灼烈,有風吹散了雲,陽光耀眼直射而來,孟渟被光晃了眼,她擡手去擋。
“阿植還沒來呢?”
好像有人在說話。說話的人離她有些距離,她聽不真切。還有其他人的聲音。
“你見他哪次開學典禮來過。”
光線灼目。孟渟适應了好會兒才勉強能睜開眼。她看見有穿着這學校藍白色校服的男生,正從操場那方向迎面朝她這邊走了過來。
“你們昨晚打到了幾點啊?”
“也就兩三點吧。”
“兩三點還不晚啊?我要是被我爸媽知道我打遊戲打到這個點得削了我!”
孟渟垂眸,她的目光從天上的雲轉向腳邊的影子。她沉默盯着看。顯然她對他們的對話内容絲毫也不感興趣。
“淺淺。”
回頭看女人黑色西裝正襟,腳踩尖頭高跟鞋,盤着飒然深棕色卷發,徑直朝行政樓門前的她走了過來。
孟渟立即端直了身,收起方才冷冽的氣場,露出那道溫順無害的微笑:“周阿姨好。”
周烨颔首示意:“嗯,久等了吧。你的學籍我已經給你轉過來了,現在你就可以直接去那邊上課了。走吧。”
她低頭在回微信。看得出來她很忙,今天是重海中學的開學典禮,而她又是教導主任,孟渟瞥見她的微信界面不停彈出許多新消息。
“你昨晚睡得還好嗎?沿海那邊來了台風航班取消了,沒趕得及回重海接你。你昨天說你手機丢了?”
這時有通電話打了進來。周烨對她比了個手勢然後接通了電話,對面不知道說了什麼,看她的表情愈加凝重,從頭到尾隻有最後點頭說了句好的,我現在就過去。
“沒事,周阿姨。”對方挂了電話,欲言又止看向她,她提起微笑主動開了口,“我自己走過去就好了。”
周烨緊蹙的眉于是松了開:“你不用擔心,我現在就給你的班主任章老師發微信,讓他在教學樓那邊接應你,他會給你領到新班級裡去的。”
而周烨口中這位姓章的新班主任,是個年過半百業餘教語文而主業跑馬拉松的老頭子,姓章名才臨。他戴着眼鏡,瘦,但又不是那種瘦骨嶙峋的瘦,皮膚曬得黢黑。
高二教學樓大廳裡,章才臨這會兒正眯着眼費勁在看展示窗裡的榮譽榜,餘光裡注意到好像有人靠近,他轉過頭然後看見了孟渟。
“你就是孟渟吧。”
可能是因為他教語文的緣故,他說起話時通身總有股似有若無的舊時讀書人的儒雅氣質,出奇得與他這黝黑的外形不見違和。
孟渟瞥了眼旁邊對方剛才在看的展示窗,看見榜首那張學生照裡,少年眼神淡漠,不苟言笑,“周淨植”三字赫然醒目。
她不動聲色又收回目光,乖巧點了點頭,低頭假意為難道了歉:“老師,實在不好意思,我迷了路,來得有點遲,讓您久等了。”
章才臨搖頭安慰:“沒事,重中校園确實大,你第一天剛來,迷路很正常。你們周老師平時工作忙,今天又是開學典禮,應該是我這做班主任的親自去接你才對。”
章才臨引孟渟去了五樓語文辦公室搬書,随後又領她去教室。他走在前面,說話時便會回頭看她。
“我看過你的學籍信息,你也是重海人?那之前怎麼都在省外讀書,轉了這麼多次學?”
孟渟腳步頓了頓,随即又恢複正常。“嗯。”她又說了句,“媽媽工作忙。”
“那這次也是因為父母工作的原因?現在是高二過渡高三的關鍵時期,既然現在來了這裡,以後盡量還是不要再做變動了。”
每次轉學後他們都會對她這麼說。但他們應該知道這不是她能決定的事情,而與不能決定的人說讓她決定的話,沒有意義。
但當對方回過頭看她時,孟渟又會随即擡臉提起笑容,很配合回答了句嗯。面色從容說違心的話,是她最擅長的事。
正下到與教室同樓層的樓梯口時,他們和正上來的兩人狹路相逢。
“老章?下節是你的語文課啊?你手上拿着什麼呢?咦!這不是我們的教輔嗎。”
說話的人被前面的章才臨擋了住,但孟渟卻覺得對方這說話的聲音有些熟悉,像是在哪裡聽過似的。
而等到他們走上了樓,孟渟才看清來人。走上來的是兩個人,都穿着這學校藍白條紋的校服,如高牆似的矗在他們面前。
離她近的那位正是說話的那位,而遠的那位,這時正戴着口罩,劉海有點長遮了眉眼。
章才臨倒沒領情他的寒暄:“你這小子又跑到哪裡玩啦?怎麼現在踩着點才回來。這要是被你周老師逮到了,你又少不了一頓罵。”
陳昊年拿腔捏調:“這不還沒上課呢嗎。再說周主任又不是看我不踩點了就不罵我。她要是真哪天看見我不說我,我還覺得瘆得慌呢。”
“您拿這東西做什麼?”他好奇探過來個腦袋問,“這從哪兒搬來的?您辦公室嗎?重不重啊?還是我和阿植幫您拿吧!”
說着他煞有介事主動要幫忙搬過章才臨手裡的書,章才臨說不用,但是他不由分說将書搶了過來。但這書才落在他手上,轉身又被他自然塞在身邊另一人的懷裡。
他們的對話孟渟聽得無趣。
她手上的書可比他們的沉得多。她艱難調整着兩者的受力點,試圖把書的重心從她的右手換到左手去,好讓她的右手暫時得到放松。
“淨植?”章才臨驚訝,“我剛想問你呢,你這旁邊站着的是誰,又戴口罩又不說話的。你這頭發是不是又忘剪了?”
被身旁人強拉上前的少年看起來很無奈:“嗯。去晚了,理發店關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