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深冬,風寒雪重。
雲勝男第一次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朱漆斑駁的房梁和四面漏風的窗戶。
銀色月光透過破敗的門窗溜進房間,勉強勾勒出昏暗空間中模糊的物體輪廓。
她的胃裡翻騰着火燒火燎的饑餓感,口腔中不斷地分泌着唾液,提醒她若是再不進食,恐怕會在一天之内死兩次。
雲勝男艱難地擡起小細胳膊掀開身上裹着的白色狐裘,撐着身體緩緩地坐起,環顧四周。
當她的目光落在自己這雙細嫩白皙的手上時,終于接受了這個荒誕的現實——她穿越了。
幾分鐘之前,她還在參觀曆史博物館,出來在路邊等車時為了救一個孩子被車撞飛。一睜眼就已置身于這個破敗荒涼的小屋,腦海中還多出了一段陌生的記憶。
閱讀完記憶後,她才知道這具身體的原主是簡國貴女妘昭,自幼父母雙亡,雖生得秾麗絕色,卻被養得膽小畏事。
因虞朝巫神宮要從各諸侯國挑選巫觋(xi),妘昭便被簡國的國君夫人送入巫神宮,成為三百名備選巫觋之一。
入了巫神宮後,她這出挑的容貌又生出許多是非,最終在練習祭舞時被人從祭台推下,又被敷衍地送來這處荒僻宮室“養病”。
說是養病,實則無人照料,幾乎與等死無異。
妘昭在這破屋裡苦熬數日,終于在饑寒交迫中香消玉殒,而兩千年後的雲勝男卻在這具身體裡醒來。
雲勝男接收完原主的記憶,隻覺得這一切荒謬至極。
虞朝,曆史上神話與文明之間的分水嶺,傳說中存續了近千餘年的上古王朝。
考古學家們曾在古城遺址挖出一片镌刻了“虞”字的龜甲,試圖透過龜甲證明那個神秘朝代的真實性。
隻是孤證不立,那片龜甲無法支撐王朝的千年曆史,後來便被遺憾地送入了國博,這兩天正與其他被挖掘出來的古物一起全國巡展。
她才看完了虞朝曆史館,沒想到自己就跟着穿越過來了,這世界上還有比這更離譜的事麼?
雲勝男用力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入睡,幻想着一覺醒來便能回到原本的世界。
然而,當她第二次睜眼時,迎接她的依舊是這冰冷的現實,而且她還是被餓醒的。
從昨日起,原主已無法起身去膳房用飯,隻能躺在床上數着窗外的落雪,數次因高熱昏厥又被凍醒。當雲勝男從這具身體裡醒來時,已經整整兩日水米未進。
雲勝男晃了晃昏沉的腦袋,她知道繼續躺下去必是死路一條,隻有想辦法走出去,或許還能尋得一線生機。
她微微坐直了身體準備下床,左腿便傳來一陣鑽心的疼。
雲勝男受疼跌坐回去,咬牙扯開裙擺,就看見原本白皙纖長的腳踝處紅腫紫脹如饅頭,大抵是扭傷又沒有施藥,如今這處傷口看着頗為猙獰。
還真是天崩開局!
雲勝男深吸口氣,拖着傷腿慢慢下床,在牆根處找到根原本用來撐窗戶的木棍當做拐杖借力,一步一頓地往外走去。
外頭的雪在下午便漸漸停了,月光灑在雪地上,映得四周一片明朗。院中積雪無人清掃,已積了半掌厚,一腳踩下,雪便淹至腳踝。寒氣順着腳踝蹿上來,令她忍不住哆嗦,本能地将狐裘裹得更緊。
踉跄走了十幾步,她已耗盡體力,隻得在牆根處坐下歇息。這具身體虛弱如風中殘燭,隻怕哪兒刮來一陣大風便會撲滅那點兒小小的火焰。
深吸一口寒氣,雲勝男擡頭望月,又大又亮的月亮讓她下意識想到冰皮月餅,又勾起了她腹中的饑餓。
她無聲歎息,轉頭打量四周,眼角餘光忽見一縷輕煙消散在半空。
煙!
雲勝男猛地回頭,果然看見絲絲縷縷的煙霧從一牆之隔的院牆内冒出。
有煙便意味着有人,隻要有人,她總不至于餓死了。
望着前方緊閉的朱漆大門,雲勝男顧不得許多,撐着牆緩緩走近,舉起拳頭用力捶門。
大門材質厚重,叩門聲沉悶,在幽靜的月色中并未傳遠。終于,大門在她不懈的捶打下微微翕開了一道縫隙。
院門未鎖。
雲勝男心中一喜,顧不得禮貌,拼盡全力推開沉重的院門。門縫雖隻半尺寬,但她身子纖細,裹着狐裘也不費力地擠了進去。
進得院内,她屏息蹑足,左右打量。
這院落與她養病的破院雖僅一牆之隔,景緻卻有着天壤之别。高逾三米的黑色磚石院牆圍攏着偌大的院子,地面積雪已被清掃幹淨,露出平整的青石地面。
靠牆的假山怪石嶙峋,清澈的水源從山石間隙的小洞汨汨注入池中,又沿蜿蜒的池子流出院牆。
流水間隐約有霧岚萦繞,雲勝男好奇上前,探手試水,驚訝地發現水竟是溫熱的,顯然是從外頭引來的溫泉水。
她舔了舔幹裂的嘴角,立刻鞠了捧溫水淺嘗了兩口。溫熱的水帶着淡淡的硫磺味滑入胃中,令她的五髒六腑也随之溫暖,昏沉的頭腦跟着清醒了幾分。
雲勝男幹脆半跪在池邊,埋頭猛喝了一陣溫泉水,直到腹中的饑餓感稍緩,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又活了過來。
她長舒一口氣,擡起衣袖擦了擦嘴角的水漬,目光越過溫泉池,落在後方的廊檐下。
鋪着整齊木闆的長廊向兩側延伸,中間的九級台階之上,伫立着一座軒昂大殿。殿門敞開,殿中安置了隻一人高的金色銅鼎,鼎内大概是在焚燒着某種香料,袅袅輕煙順着煙囪緩緩上升,空氣中彌漫着濃郁的熏香氣息。
雲勝男方才所見的那縷輕煙,正是源自這殿内的大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