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巫殿西苑是三座左右連廊相接的單層宮室,在門外便能望見琉璃重檐上托着皚皚白雪,偶爾有一兩簇積雪散落,便無聲無息地在青石地面上染出一團墨色。
朱漆的宮門半掩,雲勝男與赢愔兩人前後邁過及膝的厚重門檻跨入苑内,便瞧見偌大的空曠院中蓄着一池綠水,水面上已經冰封,便将那枯敗的殘荷一并凍住。
院中的連廊下養着數顆綠梅,此時開得正繁華,一脈清淺暗香便順着風撲面而來。
也有幾名穿着花色冬裙的俏麗少女攏着手爐坐在一起聊天,或是對弈煮茶,看着頗為閑适。
雲勝男也就跟着記起,巫神宮對備選巫觋的要求比正式巫觋要寬松些,每月三日的休沐便不必着巫殿袍服,若有人想離宮去王畿玩耍,隻需同殿主報備了便可由巫衛陪同前往。
見雲勝男與赢愔兩人攜手走進苑内,那邊的幾人都愣了片刻,似乎是很意外還能看到雲勝男回到這裡。
不過很快,她們便調整了表情,繼續各自忙各自的。
妘昭與她們沒什麼深厚的交情,也沒有什麼不能化解的矛盾。她們的疏離不過是明哲保身罷了。
若妘昭折在那小破屋,她們不會叫好,此刻妘昭活着回來,也沒什麼可高興的。
“我先送你回房間吧。”赢愔上前半步,替雲勝男擋住了那些若有若無的探究目光,微抿着唇道。
雲勝男輕輕嗯了一聲,她也不是個會在意旁人目光的人,在赢愔的攙扶下泰然自若地推開了記憶中那扇房門。
屋子裡面積不大,但勝在幹淨雅緻,左右各一張床榻,中間被一架描金畫銀的四扇屏風隔開。
雲勝男往屏風左側的方向走去,随後便脫下了厚重的狐裘。這屋子裡的氣溫比外頭可暖和多了,雖然比不上暖氣和空調,卻比那四面漏風的破屋好了十倍。
巫神宮裡的宮閣大部分都燒着地龍,用以幫助這些金尊玉貴的巫觋們渡過北方漫長的冬日。
“咦?”赢愔進了房間後,順手将房門反掩,正要搓着手往床榻上爬,動作卻又忽然頓住了,“你床上的被褥呢?”
雲勝男順着她的視線望去,木床上光秃秃的什麼也沒有,隻胡亂丢着些手帕和單衣。
她的目光微沉,轉而去掀放在床尾的兩隻檀木櫃。
不出所料,裡頭的東西也被翻得一團亂,衣裙首飾全都混做一團。
雲勝男的拳頭瞬間捏緊了。
赢愔見她的表情不對,輕輕推了推雲勝男的手臂催促:“快檢查一下,看有沒有少什麼東西。”
雲勝男應了一聲,埋頭開始翻看櫃子裡的物品。
妘昭被送來巫神宮時,随身攜帶的物品并不多,不過兩箱行囊,一個随侍的丫鬟,以及兩名奴隸。
巫神宮規定,不許仆役奴隸這等賤民踏足半步,于是她把丫鬟和奴隸放歸,隻身帶着箱箧入宮,那兩箱行囊便是她全部的身家。
但仔細檢查,裡頭也不過春夏秋冬四季衣衫各兩套,加上一套赤金璎珞項圈、玉镯和數對玉佩玉簪。這些物品在常人眼中也算是珍品,隻是作為一位王族貴女的傍身之物,又顯得過于單薄了。
“其他東西倒不見少。”雲勝男整理後發現,櫃子裡的東西倒是和記憶中能合得上。隻是衣裙都被人刻意絞爛了,首飾也被人折斷砸碎,胡亂扔在箱中。
其中有一支白玉發簪碎成了三段,混在一大堆首飾中并不起眼。但雲勝男卻不由自主地将那玉簪挑出來捧在掌心,随後胸口便傳來一陣窒息悶痛。
“昭昭,你之前跟我說過,這是你母親留給你的遺物,竟也被她們弄壞了?”赢愔有些不忍地看着雲勝男手中的玉簪。
雲勝男捂着胸口喘了口氣,她意識到,方才那驟然劃過的情緒應該屬于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
等胸前的悶痛消失後,雲勝男才緩緩擡眸看向赢愔:“她們?”
赢愔有些為難地看了眼虛掩的窗外,又輕聲道:“前些天我們在祭台習武時,姜蘿幾人曾告假離開。後來便有閑話傳出,說當時有人看到姜蘿、夏魚和姜蔟三人從你們屋子出來......罷了,我那裡還有一床被褥,我去抱來給你吧。”
“無妨,”雲勝男擡手攔住赢愔,淡淡地扶着手中木棍往門外走,“誰拿走的誰照原樣還給我便罷。”
赢愔聞言,有些不安地扯住了她的衣袖:“要不還是算了吧,别再去追究此事了。她們都是一夥的,屆時恐怕吃虧的還是我們。”
雲勝男安撫地拍拍她的肩:“放心,沒事的。你若害怕,就在房間裡不要出來。赢愔,有時候一味退讓并非解決事情的辦法。”
赢愔見自己勸不住妘昭,又不放心她自己去與那些人對峙,在房間裡猶豫片刻,還是硬着頭皮跟了上去。
聽見才合上的房門忽然又被推開,院子裡安靜了一瞬,又很快恢複了原本活潑熱鬧的氛圍。
門口的兩人就像一首旋律中不和諧的音階,她們的出現短暫地破壞了曲子的演繹,但很快這兩個不和諧音階就被其他人自動忽略了。
雲勝男環顧一圈後,慢悠悠地走到廊檐下,客客氣氣地詢問正在對弈的幾人:“打擾幾位的雅興了,我床上的被褥不知被誰拿走了,請問你們有誰看見了嗎?”
那幾人皆是一怔,似乎都沒想到往日唯唯諾諾的少女竟有膽子來問話。
幾人交換了個視線後齊齊搖頭,眼神戲谑地打量着雲勝男,似乎都在期待着她接下來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