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勝男歎了口氣:“這是母親留給我的。”
姬螓大抵也聽說過她早年父母雙亡的身世,此刻見雲勝男神情落寞地坐在床邊捧着那段簪子,不覺也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漫上心頭。
“王畿之中也有不少能工巧匠,昭昭你不妨在休沐之時去王畿裡尋幾個匠人來替你補好這簪子。”赢愔認真想了想才道,“我見他們多以金銀錯的技法修補玉器,修好你這枚玉簪想來也不會太難。”
雲勝男有些意動,成為一羽祭巫之後,她也不必再等到休沐才能離開巫神宮。隻要她想,随時便能召喚巫衛陪她随行。
王畿乃是虞朝的王都,她早就聽說過虞王畿的繁華熱鬧,聚天下之财富供一姓之奢靡,即便是天子腳下的普通百姓,也非尋常富商豪紳可比。
王畿之中藏龍卧虎,保不齊真有人能替她修複這隻玉簪。這是原主母親的遺物,若不能補好,恐怕原主心中也難以釋懷。
“她這玉簪是雕的柃木犀,本是素雅之花,若添上金銀反而失了風骨。”姬螓看了一眼雲勝男手中的斷簪,片刻後才道,“你若信得過我,我可以找人幫你将這簪子修好。”
雲勝男聞言,眼前一亮:“若能修好,自然是再好不過了。你我已是朋友,我自然是相信你的。那就拜托了。”
說着,她便将那手絹裹好,頗為珍重地遞給了姬螓。
姬螓接過後小心揣入懷中,又等着兩人收拾完畢,這才出門招徕了數名巫衛,讓他們擡着雲勝男的所有家當往祭巫宮的後殿去。
原主的東西不多,兩口箱子便将東西盡數收納,巫衛也隻去了一趟便将東西都安置妥當了。
雲勝男的新房比兩人一間的宿舍要軒敞許多,屋子裡左為寝屋右為書房,書房裡除書案矮凳外,另靠牆安置着一排書架,其間分門别類地堆放着如小山一般的竹簡。
“這裡怎麼有這麼多書?”赢愔好奇地過去扒拉了其中一本竹簡,隻是她也看不懂那上頭密密麻麻的黑團字,便又不感興趣地将那竹簡放回去了,搖頭道,“難道是要所有的巫女都讀了這些書,也入國學去受薦做個官麼?”
姬螓無語地揉了揉眉心:“這些都是巫觋要學習的内容,雖然我們是祭巫,但是基礎的占蔔蓍草、巫醫和占夢也都要跟着學。如果你成為正式的一羽祭巫,便會有一名三羽祭巫帶你學習。當然,如果你的天賦特别出衆,或許你還有機會進入蔔巫殿和巫醫殿學習,不過這種可能性不大。”
雲勝男倒是聽得微微挑眉,這不是和大學裡修雙學位一個意思嗎?沒想到穿越到了古代做了巫女還要卷學習......
說着說着,姬螓的聲音不由自主地降低了幾分:“到目前為止,有資格同時學習七殿知識的,也隻有七位殿主。他們之間互通有無,也是在為接任大巫而做準備。”
她的話點到為止,但是在場的兩人也都聽明白了。
大巫如今年逾六旬,正在斟酌下一任大巫的繼任者,而新的大巫十有八九就是如今的七位殿主之一。
大巫作為大虞朝的隐形統治者,自然也隻有最優秀的巫觋能夠坐上這個位置。因此,對于大巫的繼任者,無論是血脈還是個人實力乃至于家世背景,都有着相當嚴苛的要求。
所以,赢愔以為的要修習多門巫觋功課純屬杞人憂天,是不會落到她們頭上的。
三人正閑聊間,忽然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靠攏,不覺都轉頭望向門外。
須臾,一名穿着白色麻衣的女奴停在門口。
女奴的頭發枯黃無光,胡亂地用木簪绾在腦後,卻仍有不少亂發垂在額前。她的雙手垂在身側,透過衣袖隐隐能看到幾道交錯縱橫的傷痕。
女奴整個人枯瘦得厲害,雖然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眼底卻黯然無光,像是被妖魔吸光了精氣神一般,整個人都透出一股子晦暗的暮氣,倒像是個行将就木的老人。
“鏡奴見過昭少君和兩位貴人。”女子隔着門朝着屋子裡的三人跪下行禮,“姜喜少君吩咐我來服侍妘昭少君。”
雲勝男被她的突然下跪吓了一大跳,連忙從她面前跳開。她好歹是21世紀的社會主義接班人,哪裡受得了别人莫名其妙對着她跪下行禮?
隻是其餘兩人倒沒有像她這樣大驚小怪,似乎是早就習慣了随時接受奴隸的跪拜,表情從容沒有半分波瀾。
但雲勝男也注意到,姬螓望着那名女奴時,表情有些意外,像是見到了闊别許久的熟人,卻隻安靜地站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
“你、你先起來吧。”回過神來後,雲勝男上前試圖将她攙扶起來,卻被赢愔擡手攔下了。
“昭昭,她乃賤奴,你去攙她,于禮不合。”赢愔對着她輕輕搖了搖頭。
雲勝男皺起眉,還想說什麼,姬螓也上前攔住了她:“你是一羽祭巫,乃賤奴服侍的少君。你如今的一言一行代表的不是你,而是巫神宮所有巫觋。你若現在攙她起來,她回去後會受到更嚴重的懲罰。你若心中不忍,日後待她好些便是了。”
聞言,雲勝男又看向門外匍匐在地的女奴,隻覺得一股苦澀的味道在唇齒間蔓延開來。
自重生之後,她一直努力嘗試着讓自己活下去,更好地活下去,有意無意地也在忽略一個問題。
虞朝,也是一個視奴隸的性命如草芥的奴隸社會。
她一直試圖忽略自己和這個世界之間的壁障,随着門外女奴的出現,再次橫亘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