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神情嚴肅,雲勝男愣了片刻後點點頭答應了,卻又有些疑惑地追問:“為何你要對姬徵公子隐瞞此事呢?”
姬螓垂眸放下手中茶盞,再擡頭時臉上的興奮激動之色也褪去大半。
她迎着雲勝男困惑的目光輕聲解釋道:“當初,兄長其實是不願意我入巫神宮成為巫女的,他希望我能遠離王權紛争,遠離王畿。但是我自出生起便受他恩惠,怎麼能獨自逃離王畿,卻要眼睜睜地看着他要被終身囚禁在這宮中?”
“雖然他在這禁宮之中衣食無憂,又因為大巫的堅持成為巫神宮的大祭司,但我知道,他最想要的還是自由。你知道麼,王兄每年唯有一日能離開禁宮出去透透氣,那便是先王後的祭日。按照虞朝祖訓,他須在那日在太廟為先王後祈福。”
雲勝男聽着少女平靜的聲音,眼前也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個終日都帶着面具的溫潤青年略有些孤寂的身影。
想到他自出生後便一直生活在那座禁宮之中,每年隻有一日可以離開那座囚牢,卻是為了祭祀自己的亡母,雲勝男忽然覺得胸口憋悶,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看向姬螓的眼神變得溫和而同情,她不是第一次聽對方講述自己的身世,但是每一次,她都會看見少女心底深深淺淺的傷口,那是時間也無法彌合的傷痕。
因為她父母結合的血脈,會伴随她終身。在這個奴隸低賤如草芥的社會裡,她的人生注定坎坷。
姬螓深吸了口氣,才繼續道:“我第一次遇見他也是先王後祭日,隻是那時的我尚在襁褓之中,險些同母親一起被那個本該被我稱為父王的人下令斬殺。幸而兄長祭祀先王後時經過,以祭祀之日不宜見血為由救下了我和母親。”
“所以,若是有機會能給他自由,替他斬斷束縛他的鎖鍊,那麼無論這條路多麼艱難,我都會走下去。我知道我的天賦不算優秀,比起你更是遠遠不及。但是,隻要有一絲機會,我都不會放手。”
少女的聲音溫和卻振聾發聩,讓雲勝男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她知道,姬螓的内心其實不算軟弱,也不需要那些大道理的安慰,她隻要看到一線希望,就會義無反顧地走下去。
“昭昭,我以前習舞數月也未有任何進益,如今跟你學了幾日就能感應神兆,我覺得這份幸運就是你帶給我的。”姬螓說着,眼神熱切地看着雲勝男。
雲勝男見她此刻情緒依舊不平靜,便從善如流道:“這不算什麼,等你們的基本功練得更紮實些,我再教你們一些簡單的防身術。若再有人敢欺負你們,也能當場抽回去。”
聽了她這話,姬螓想到當初雲勝男和姜蔟在西苑的那場打鬥,表情僵硬了一瞬:“說來我也是很佩服你,居然有膽子在巫神宮與姜蘿她們對着幹。難道你真的不怕她将此事告訴她父王之後,虢國會遷怒簡國麼?”
即便是她自己擁有王姬的封号,但自己無權無勢,在姜蘿面前也免不得要忍讓幾分。
雲勝男微笑着低頭,一邊繼續抄寫文章一邊淡淡回道:“虢國如今是七雄之一,雖然有吞濤之勢,但亦有納川之量,不會因為這點小事便問罪簡國的。何況如今虢國為了防備祁國,向西結盟,更不會在這個時候為自己樹敵的。”
說着,雲勝男又用筆尖蘸飽了墨繼續她的抄寫大業。
這一抄,便抄到了太陽西斜。
求助場外援助失敗後,雲勝男隻能自己一個字一個字地慢慢謄抄。隻是她用不慣這軟乎乎的毛筆和光滑的竹簡,中間來回拉扯了數次,才算大功告成。
她耐心地将那竹簡攤開,等着将上頭的墨迹晾幹,正起身活動有些僵硬的手腕時,房間門忽然被人推開。
雲勝男和姬螓兩人一同轉頭望去,就看到裹着厚重大氅的赢愔從門外出來,胳膊間還挎着好幾個滿滿當當的包袱。
“你這是......逛商鋪去了?”兩人連忙上前替她接過那四個大包袱在旁邊的桌上放下。
赢愔也是累得直喘氣,左右張望了一下,也不嫌棄桌上杯中的半盞茶,拿過來便一飲而盡,然後才長舒了口氣在旁邊的椅子裡坐下:“可累死我了,這些都是我王兄說要送給你們的,裡頭有點心土儀,絲綢錦帛,還有時興的钗環首飾,你們打開挑一挑,把它們分了吧。”
雲勝男和姬螓兩人對視一眼,又回頭看着赢愔,眼神困惑:“你兄長為何要贈我們這般厚禮?”
赢愔嘿嘿一笑,表情頗有些得意:“王兄問我在宮中可受了委屈,我便把入宮之後的事情告訴了他。他聽了後便吩咐人準備厚禮,讓我給你們一人帶一份來,說是感謝你們對我的關照。”
雲勝男微微挑眉:“看來,你這位王兄倒也不盡然如傳言那般不近人情,至少他對你還是很上心的。”
赢愔聞言,撓撓後腦勺:“說來也怪,以前我在母國時,他對我倒是淡淡的,如今我入了巫神宮,他卻又待我親切了許多。不提他了,來來來,看看有什麼你們喜歡的,這鳳尾金簪真漂亮,螓螓你帶着應該好看,這對翡翠耳墜也好看得緊,昭昭你快試試吧......”
見赢愔快活得像個叽叽喳喳的麻雀,一會兒給這個遞點心,一會兒給那個試布料,雲勝男和姬螓兩人無奈地相視一笑。
卻也在心底替赢愔感到高興。
有這樣在意她的家人,夫複何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