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言,隻要你肯低一低頭,我便饒了他,流放之事,亦可作罷。”
“支言,事到如今,你還執拗什麼?你看看我,我能給你快樂,我也能讓你滿足。”
“支言,看着我,不許躲。”
風雪肆虐,涼意侵骨。沈支言被逼至牆角,下颌蓦地被一隻修長冰冷的手扣住,嬌小的身軀也被迫貼進對方懷中。她慌亂推拒,可那人的手臂如鐵鑄般紋絲不動。
分明是三月春深,京城卻驟降大雪。娘親曾說過,三月飛雪,乃非吉兆,必有大變。
“支言。”鉗制她下颌的力道陡然加重,“明日便要上斷頭台了,你當真不怕?若是你跟了我,不僅能保你性命,縱是你要天上明月,我也能為你摘來。”
窗棂被朔風撞得“吱呀”亂響,小丫鬟偷眼瞧來,又慌忙低頭去關窗。
脊背抵着冷硬的牆壁,下颌傳來的疼痛直刺心底。沈支言掙動不得,擡眸望向那張熟悉的臉,眼底盡是驚痛與失望,心口似被鈍刀生生剜開。
“無恥。”她疼得眼角沁淚,聲音愈冷,“休要癡心妄想,放開我。”
“無恥?”高大的身影壓下,周身寒意凜冽,唇角噙着幾分邪魅,“支言,是你們不知好歹,怎的反倒成了我無恥?”
一聲低笑擦過耳畔,森然刺骨:“你可知何為無恥?不若,我教你個明白?”
話音落下,氣息已落至她唇邊。
“滾開。” 沈支言拼力掙紮,反被他一把扣住手腕按在牆壁上。
望着她淚盈于睫的模樣,他眼底暗潮翻湧,指腹重重碾過她的眼角:“支言,你這般楚楚可憐的模樣,叫我如何把持得住?”
窗外大雪紛飛,屋内寒意更甚。
“太子殿下,不好了。” 房門驟然被撞開,侍衛踉跄闖入,額間覆着未化的雪粒。待看清牆角糾纏的二人,他猛地僵住,慌忙抹了把臉,急聲道:“殿下,薛大人他……他率兵攻入東宮了。”
“什麼?”好看的鳳眸倏地一凜,燭火映得那身绛紅錦袍血色般刺目,聲線也寒徹骨髓,“他如何脫身的?哪裡來的兵?”
“屬下不知。” 侍衛擡眼,正對上主子眼底翻湧的殺意,鉗着美人的手非但未松,反倒收得更緊。
一聲冷笑劃破殿内凝滞的空氣:“來得正好,且讓他親眼瞧瞧,我是如何強占人妻的。呵!當真刺激。”
窗外雪勢愈狂,娘親說得不錯,三月飛雪,确非吉兆。
這一年本該是沈支言最好的年歲,亦是她在那段糟糕的婚姻裡有所突破的時光。
可是天意弄人,一場變故,硬生生将這十八歲的韶華,永遠葬在了三月的大雪中。
滿庭芳菲盡覆素缟,那點點殘紅埋在雪下,恰似未及綻放便凋零的春蕊。
“支言,若有來世,别再遇到我了,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這是她的夫君薛召容在她生前與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她流着眼淚問他:“薛召容,死後的世界,還會三月飄雪嗎?”
若有來世……
——
重回陵國二十六年春。
三月的海棠開得正豔,滿庭芳菲灼灼,映得春光愈發醉人。
“支言姐姐!”一襲杏紅襦裙的少女提着食盒,踩着落花雀躍而來,“支安哥哥可在?我新蒸了梨花糕,特地帶給他嘗嘗。”
沈支言正執壺澆着階下芍藥,聞聲回首,見是阮苓,眉眼頓時漾開笑意。她擱下青瓷水壺,迎上前去,笑道:“在呢,你倒惦記着他。這梨花糕香氣都透出來了,定然可口。”
晨光透過新抽的柳枝,斑駁落在少女粉腮上,襯得那對梨渦愈發甜軟。阮苓乃是當朝禮部尚書之女,與沈支言自幼相伴,情同姐妹。
這丫頭生得玉雪可愛,尤其那雙杏眼,笑時宛若春水漾波。偏她生性跳脫,最厭詩書琴棋,整日裡不是撲蝶鬥草,便是鑽研胭脂香粉,倒将閨閣女兒家的正經功課抛了個幹淨。
十四歲時,當别家閨秀還在閨閣中習女紅、學禮儀,阮苓便已整日琢磨起終身大事來。今日瞧着張家公子俊朗,明日又覺李家郎君風流。雖常把“喜歡”挂在嘴邊,心裡卻自有一杆秤。這些年來說親的媒人幾乎踏破門檻,偏生這丫頭至今未曾點過頭。
自去年起,也不知怎的,她竟對沈支言的二哥,那個溫潤如玉的貴公子沈支安上了心。
沈家乃是名門望族,家主沈貴臨又是當朝太傅,家中三子一女,個個都很優秀。因着兩家比鄰而居,孩子們自幼一同長大,彼此兄弟姐妹間都是相熟的。
沈支安比阮苓年長五歲,從前隻當阮苓是個小丫頭片子,阮苓也總跟在他身後“支安哥哥”長、“支安哥哥”短地叫着,可誰曾想,兩個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竟然有了别樣情愫,且阮苓還一時愛的不行。
可偏生此時的沈支安已在朝中嶄露頭角,行事愈發沉穩持重,又到了議親的年紀,對婚事很有自己的主張,并不着急成婚。雖然他疼愛這個小妹妹,卻隻當她是自家親妹,從未動過别樣心思。
而阮苓卻是個敢愛敢恨的性子。這半年來,她今日送柄缂絲扇子,明日呈盒新制糕點。不是纏着支安哥哥陪她逛廟會,就是扯着他的衣袖要聽曲。
起初沈支安還避着些,後來發覺這丫頭越是躲她越來勁,恨不得敲鑼打鼓宣告心意,最近倒也不再刻意回避,隻是阮苓實在熱情,讓他有些招架不住。昨兒剛送來冰鎮酥山,今兒又巴巴地捧着梨花糕來了。
阮苓掀開食盒,獻寶似的捧到沈支言面前,激動地眨着眼睛,道:“支言姐姐你瞧,我今日做的梨花糕可還精緻?我特意添了薄荷葉,想來滋味更清甜。這般好看又可口,支安哥哥一定會喜歡。”
梨花糕還飄着剛出爐時的香氣。
沈支言見她滿眼期待,隻得含笑應道:“你這手藝愈發精進了,二哥見了必定歡喜。他此刻正在書房,你且去尋他罷。”
“好姐姐!”阮苓忽地挽住她的手臂輕晃,央求道,“你陪我去可好?這幾日他總是躲着我,見着我就走。你在支安哥哥跟前,替我說幾句好話嘛。”
少女衣袖間梨花香粉簌簌飄落,纏得沈支言進退兩難。她素知二哥對阮苓并無男女之情,可眼前這丫頭偏生執拗得很。
正躊躇間,阮苓又晃着她的胳膊嬌聲道:“好姐姐,待我嫁過來做了你的嫂嫂,我定會對你很好很好,我真的很想與你成為一家人。”
五歲時阮苓就對沈支言說過這樣的話,那時候兩個小姑娘玩的好,阮苓總是賴在沈府不走,還說要住在沈府裡做沈支言的親妹妹。
那時候沈支言的娘親還打趣她:“苓兒,我們家男兒多,回頭任你選。你嫁過來,就可以和支言成為一家人了。”
現在看來,娘親那句話怕是要實現了。
阮苓說着,從袖中取出一枚繡着梵文的平安符,塞到沈支言手中,嘿嘿笑道:“姐姐,這是昨兒我姑母去大相國寺求來的。不僅親王府裡的雪廷衍和薛召容各得了一個,連帶着你我都有份呢,你戴在身上,會保平安。”
阮苓的姑母乃是親王府的側妃阮檸,年方廿四,正值韶華。三年前以側室之禮入主親王府,如今已是府中世子薛廷衍與二公子薛召容的庶母。
阮檸雖非正室,卻因性情溫婉頗得王爺歡心,在府中也算頗有體面。出嫁之前她就與阮苓關系甚好,雖然相差幾歲,但是相處時如同姐妹。
因着沈府與阮府比鄰而居,沈支言與阮檸自是熟稔。隻是她萬萬沒想到,阮檸會在碧玉年華嫁與已是中年的薛親王薛甚。
薛甚,這位陵國赫赫有名的親王爺,戰功彪炳,半壁江山皆是他當年金戈鐵馬打下來的。如今膝下二子,長子薛廷衍年方廿五,較阮檸還年長一歲,是陵國公認的才情卓越的翩翩佳公子。次子薛召容廿一有餘,雖不及其兄才名遠播,卻也是個冷峻果決又能文能武的将帥之才。
薛甚早年喪妻,一直潔身自好,多年都未續弦。可誰曾想,三年前竟會看上阮家姑娘。當年他們那場婚事轟動京城,十裡紅妝羨煞旁人。原道是王爺情深義重,誰知新婚燕爾之際,他竟與阮檸立下契約:終身不得孕育子嗣。
坊間議論紛紛,有說王爺對亡妻念念不忘的,也有說是為了兩個嫡子的前程才不許側妃生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