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兩府聯姻?
他要迎娶她?
沈支言蓦地睜大了眼睛,羽睫輕顫,疑心自己聽錯了。待擡眸對上薛召容認真的神色,才知他方才那話并非戲言。
沈支言生得嬌小玲珑,此刻因驚詫微微張着檀口,杏眸圓睜的模樣,活像隻受驚的兔子。她與京中那些端莊貴女不同,眉宇間總帶着幾分傷感,偏又摻着些讓人看一眼就忘不掉的柔情,恰似雨打海棠般惹人憐惜。
她這般情态,任誰見了都不由心生呵護,便是年歲最小的阮苓,平素也總忍不住處處讓着她、護着她。
她此刻驚訝的模樣更添幾分懵懂,杏眸裡盈滿無措,因着對薛召容本能的畏懼,連問話都帶着軟糯:“你……你要娶誰?”
話一出口又自覺愚蠢,太傅府可不就她一個姑娘。
薛召容眼底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看着她漸漸染上胭脂色的臉頰,一字一頓道:“自然是娶你。太傅府上,難道還有别的千金。”
他這話如一道驚雷,劈得沈支言腦中一片混沌。恍惚間,前世記憶紛至沓來。當初薛召容父子登門求娶,與她的父親在書房交談了整整大半日。她總覺不安,在廊下等得心焦,最終卻等來父親一句:“準備準備,嫁去親王府罷。”
那時她也聽聞親王府遭難,原是要與江府結親的。江義沅也曾幾次尋她訴苦,誰料轉眼間,這禍事竟落到了她的頭上。
薛召容親自登門求親那日,她躲在屏風後不敢見他。待他離去,她哭着跪在父親跟前,拒絕嫁給薛召容,也道出她對表兄的傾慕。
可父親隻長歎一聲:“傻丫頭,太傅府與親王府本就是同氣連枝。若親王這棵大樹倒了,我們這些依附的藤蔓又如何獨活?”
她不懂朝堂之事,那夜她哭濕了整條繡帕,卻終究明白,他們這些世家貴女,生來就是系在家族興衰上的一枚玉扣。
這深宅大院裡,多的是利益聯姻的例子,就連她的父母,當年也不過是兩姓之好的犧牲品。想要與心愛之人相守,除非那姻緣裡摻着利益,否則便是癡心妄想。
應下婚事的第二日,薛召容曾單獨尋她。在那間臨河的茶樓裡,他們相對而坐,他卻隻是用那種灼人的目光盯着她,盯得她如坐針氈。滿桌的菜肴絲毫未動,直到日影西斜,臨走時他才道:“既你答應嫁給我,我必不會讓你受委屈,也不會強迫你。”
她明白,薛召容那番承諾不過是因着皇族子弟的修養。天家貴胄的氣度風骨,向來不容置疑。他并非對她有意,不過是礙于兩府聯姻的體面,才許下這般諾言。
如今再聽他提及婚嫁之事,沈支言隻覺腦中嗡鳴,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薛公子莫要戲言,若無他事,我先告辭了。”
她話音未落便已起身,倉皇向門外走去。此刻她心亂如麻,一刻也不願多留。
還未等她走到門前,忽聽“撲通”一聲巨響,原是躲在樓梯轉角偷聽的阮苓不慎滾落下來,此刻正抱着腿哀哀呼痛。
沈支言慌忙折返,提着裙擺疾步上前,擔心問道:“妹妹摔到哪兒了?”
隻見阮苓小臉煞白,捂着左腿直抽氣:“姐姐,我的腿怕是折了。”
沈支言驚慌,伸手剛觸到傷處,阮苓便疼得直掉眼淚。
沈支言正手足無措時,薛召容已大步走來,清聲道:“看情況傷得不輕,需即刻尋大夫。”
他說着已招手喚來門外的随從。
沈支言急得眼眶發紅,俯身想要抱起阮苓,可她這副嬌弱身子哪抱得動?阮苓疼得冷汗涔涔,小臉煞白如紙。
沈支言忽覺袖口一緊,薛召容将她輕輕拉到一旁,道:“讓鶴川來。”
話音未落,一名身着靛青勁裝的魁梧男子已大步走來,朝阮苓拱手道:“姑娘冒犯了。”
不待阮苓反應,那人已将她打橫抱起。阮苓驚呼一聲,待看清來人劍眉星目的面容,不由怔住:“你是誰?”
“在下鶴川。”男子穩穩抱着她,“薛公子的随從。”
阮苓聽聞是薛召容的人,稍稍安下心來。
沈支言對這附近不甚熟悉,一時不知去哪裡尋醫館,隻得道:“妹妹傷得不輕,不如先送回我們府上。近日正巧有位太醫在府中為祖母診治。”
太醫醫術相對好一些。
薛召容見阮苓疼得唇色發白,略一颔首:“也好。”
他當即吩咐鶴川将人抱上馬車。
沈支言見鶴川把阮苓抱到了他們的馬車上,情急之下竟一把攥住了薛召容的衣袖,急聲道:“我們自己回去就好,就不勞煩薛公子了。”
薛召容垂眸看了眼被她抓着的衣衫,又緩緩擡眼望向她急得泛紅的雙眼,目光一時深沉難辨。
沈支言見他看向自己,這才驚覺失态,慌忙收回手,隻聽薛召容道:“你既是代義沅姑娘來見我,若乘江府馬車回去,豈不露了破綻。”
薛召容這話點醒了沈支言,她來時是戴着面紗的,阮苓又是這般情況,難免讓人起疑。
她思忖片刻隻得低聲道:“那便有勞薛公子了。”
她這一聲“薛公子”喚得格外生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