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擡眼望去,隻見薛召容正立在月洞門下,青衫被晨露浸得微濕,似是已站了許久。
四目相對間,誰都沒有出聲。直到他緩步走近,衣擺掃過石階上零落的棠花,她才扶着秋千站起身來。
“你怎麼來……”她話音未落,忽見他眸中暗潮翻湧,似怒似痛。還未及反應,下颌便被他修長的手指扣住。
他傾身逼近,溫熱的呼吸拂過她耳畔:“昨夜又聽見丫鬟們嚼舌根,說你那位表哥,近日又來尋過你。”
他指節力道極重,掐得她下颌生疼。她不由往後踉跄了半步,卻被他另一隻手扣住腰肢。
她擡眸對上那雙暗流翻湧的鳳眼,喉間發緊:“我未曾主動見他,是他送了東西過來。”
“送的什麼?”
“幾盒口脂……”
“原來從前你用的,都是他買的?”
“我沒……”不待她辯解,忽覺唇上一痛,他竟低頭咬住了她的唇瓣。
“沈支言,記住了。”他抵着她唇間呢喃,呼吸間盡是桃花口脂的甜香,“你既嫁給了我,便不許再收外男的東西。”
他用拇指重重碾過被自己咬紅的唇:“這味道,确實不錯。往後每月,我都親自給你買。”
她僵挺地望着他,那句“我沒收”哽在喉間,半天才說出來。
那是他們第一次親吻,竟然是依這種方式。
不知為何,薛召容讓她莫名的畏懼,他骨子裡透着一股不容違逆的強勢,縱使他們明面上說是利益聯姻,他卻早早劃下道來:隻要他們一日是夫妻,他便絕不會行半點違背倫常之事,更不會動納妾的念頭。而她沈支言,亦要謹守本分,不得與旁的男人有半分牽扯,更不能教他淪為京中笑柄。
起初她隻當他是顧及顔面,才這般将她拘在身邊。可偏偏這人又極重諾言,待她始終以禮,在外人跟前更是給足她體面。
唯獨有一樁事他極其較真,那便是阖府上下,任何人都不能提半句她的表哥何蘇玄。
他介懷何蘇玄,介懷到近乎偏執。每每聽聞她與表哥從前種種,那雙鳳眸裡的暗潮便能将人淹沒。
府裡人都說,薛二公子這輩子最大的逆鱗,恐怕就是少夫人那段青梅竹馬的前塵往事了。
直至成婚一年後,他終究撕破了那層克制。紅燭帳暖間,他将她锢在懷中,氣息灼熱地烙在她耳畔:“沈支言,我知你至今忘不了他。”
他骨節分明的手掌扣住她纖細的腕子:“可既做了我的人,往後你的心、你的魂,都隻能是我的。”
話音未落便封住了她的唇,将那些未盡的掙紮盡數吞沒。
人心豈是說變就能變的?可自那夜起,她确實漸漸不再執着于回憶表哥的好。
薛召容的霸道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逼得她不得不将前塵舊夢一點點收起。有時看着他,她甚至會想,若是這般朝夕相處三年五載,或許真能生出些情愫來。
可惜命運終究沒給他們這個“或許”。
斷頭台上的鮮血尚未幹透,重來一回的她又站在了這株垂柳下。
前世那些未竟的“如果”,如今想來,不過是徒增惘然。這世間,原就沒有那麼多重頭再來的機會。
兩個本不相幹的人硬生生被捆作一處,日久生情固然可貴,可其中艱辛,又豈是一見鐘情的姻緣可比?
時下指尖摩挲着胭脂盒上細膩的桃花紋,喉間倏地湧上陣陣酸澀。她既想逃開,又本能地想要靠近,千般滋味絞在心口,教人喘不過氣來。
薛召容見她接過口脂,目光落在她霧氣氤氲的眸子上,這雙眼每次望向他時都似含着晨露。
“打開看看,可還合你心意?”他清聲道。
她定了定神,掀開口脂蓋子,裡頭膏體晶瑩潤澤,甫一開啟便逸出縷縷桃花幽香,正是她素日最愛的味道,熟悉得教人眼眶發熱。
“現在試試。”
“現、現在?”
這人果然還是如前世般不通閨閣禮數,明明贈口脂已屬逾矩,竟還要她當面試妝。
他好像一直都不太懂如何與女子相處。
“不必了。”她低聲推拒,把口脂收了起來,然後問他:“薛公子今日找我,所為何事?”
他總不能隻是過來見見她吧!
“我隻是想見見你。”他回道。
她微微蹙眉,輕聲道:“薛公子若是無事,還是少來為好。”
“為何?”
“孤男寡女,不宜多見。”
孤男寡女,不宜多見。
她說的生分。
他靜默片刻,忽又道:“今夜我在西街安排了煙花盛會,包下了整片西月湖和一座酒樓,晚間,我們一起去。”
來之前,鶴川教給他,求娶之事不可操之過急,收一收他以前冷漠高傲的性子,學會放低姿态。先贈禮,再邀約,方顯誠意,如此姑娘才會喜歡。
他照着做了,先去買了時興的口脂,又包下了整條西街,還準備了一場煙花盛會。
可,為何她眉眼間不見半分喜色?
他默了片刻,又補充道:“聽聞你的琴師歸鄉了,往後我每日來府上教你。我雖比不得琴師,但也不算太差。”
話音落下,她驚訝地望向他。
他見她不語,幹脆上前一步道:“不若我現在就去教你,今一整日我都無事,可留在這裡陪你。以後,你若是有什麼需要,盡管尋我。還有……”
他深吸一口氣:“你平日裡喜歡吃什麼,都告訴我,我去給你買。”
鶴川說,可以适當說些暖心的話,即便說不出口也要硬着頭皮說。
來時他在馬車上背了一路,時下說出口,臉都紅了。
沈支言望着他的眼神更為驚訝了。
他……
他這話怕不是鶴川教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