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
沈支安聞言微微一怔,打量着薛召容,卻見他耳尖竟泛起薄紅,心下不由一驚,莫非此人此來并非尋他,而是尋他的妹妹沈支言?
這般想着,愈發覺得蹊跷。薛召容向來不與外界往來,更不曾與閨閣女子有過交集,怎會突然問起妹妹?況且他也不是頭一回來府上,昨日來就頗為反常,不僅留下用膳,還盤桓許久。今日更是毫無征兆,天光未大亮就登門了。
還有,昨日妹妹竟将那串貼身戴了多年的檀木手串贈予了他,這實在不似她素日作風。即便是與自幼親近的表哥,她也從未贈過這般重要的物件。
薛召容見他盯着自己眼底滿是疑惑,低聲道:“我有幾句話想同她說,不知今日可否一見?”
有幾句話要說?
沈支安愈發詫異,腦中蓦地閃過一個念頭,不由脫口問道:“你們何時相識的?”
“初識不久,昨日不過是第三回見面。”薛召容回道。
第三回見面就有話要說?
沈支安心中雖覺蹊跷,卻也不好過多追問,隻道:“她平日除了習畫撫琴,便是坐在檐下看書,倒也無甚旁的事。說來今日原該有琴課,偏生先生前幾日去了鄉下還未歸來,想是此刻正在院中讀書。你若見她,我便去叫來。”
薛召容生平頭一遭這般登門求見閨閣女子,素來清冷的眸底難得掠過一絲局促,他起身道:“如此,便勞煩了。”
沈支安将手中書卷擱在案上,引着他往外走:“你且先去後園稍候,我這就去喚她來。”
薛召容低應一聲,轉身往後園行去。
沈支安往妹妹院中走時,心中仍不住思量。近日他曾聽大哥提起,說親王府出了些變故,正欲與朝中重臣聯姻以穩固地位,難不成親王府将主意打到了他們沈家頭上?薛召容此番前來,不會是有意于妹妹吧?
昨日初見時,他分明聽見薛召容說了句“求娶”,卻被妹妹匆匆打斷。
有點不對勁。
沈支安到了妹妹院中,隻見她正坐在石桌前看書。而阮家那丫頭阮苓則挨着她坐,懷裡抱着個攢盒,裡頭各色糕點堆得跟小山似的。
阮苓自昨日賴在府裡不肯走,便變着法兒要東要西,今日一早就纏着廚房做了新點心,兩腮鼓鼓地嚼着,活像隻偷食的松鼠。
晨光裡,她那張圓臉愈發顯得跟粉團似的。若不論她那些古靈精怪的念頭,倒也是個玉雪可愛的姑娘。隻是這情之一字最是難解,誰又說得清其中關竅呢?
“二哥哥來啦!”阮苓眼尖,遠遠瞧見沈支安便揚手招呼。
沈支安微微颔首:“我來尋妹妹。”
沈支言擱下手中書卷,起身問道:“二哥尋我何事?”
“薛召容來了,說是有話要同你說。”沈支安回道,“此刻正在後園等着。”
“薛召容?”沈支言聞言一怔。
一旁的阮苓卻掩嘴輕笑:“瞧瞧,我就說那位薛二公子不對勁。昨日才見過,今日就巴巴地來找姐姐,莫不是真的看上姐姐了。”
“妹妹别鬧。”沈支言耳尖微紅,急急打斷她,“許是另有要事。”
沈支安:“既已登門,總該去見見的。他今日帶了不少精緻禮品,原以為是給我的,細看卻都是女兒家用的物件。這般誠意,我們總不好失了禮數。”
沈支言垂眸沉思片刻,指尖無意識地揪着手絹,回道:“我去見他便是。隻是還請二哥暫且莫要與父母提及此事。”
其實她心中早已明了,今生的軌迹正一步步循着前世的印記行進。想必不久後,親王府便會派人前來提親。若真如前世一般,她終究會嫁給薛召容。可如今要緊的并非嫁與不嫁,而是如何避開那場悲劇。
沈支安正欲轉身離去,忽覺袖口一緊,隻見阮苓拽着他的衣袖,仰着粉腮笑道:“好哥哥,姐姐要去見薛二公子,留我一人在院裡好生無趣,你坐下來陪我可好?”
小姑娘眼巴巴地望着他,眸中滿是期待。沈支安略顯尴尬地輕咳一聲:“我還有公務在身,實在不便久留。你且先用些點心,待我忙完再來瞧你。”
阮苓雖滿心不舍,卻也知曉分寸,隻得松開手,甜甜道:“那二哥哥可要說話算話。”
沈支安與沈支言出了西廂房,他瞧着妹妹憂愁的面容,終是忍不住道:“妹妹,你如今已到議親之年,二哥有幾句話要囑咐。二哥知道,我們這樣的人家,婚事素來由不得自己,但二哥還是盼着,你能尋個兩情相悅的良人。記住,在婚事上莫要遷就,但凡是你中意的,二哥定當全力相助。”
這番話他說得溫和,卻字字千鈞。這個自幼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妹妹,他最怕的莫過于她所托非人。
沈支言聞言淺笑,眼底漾着暖意:“二哥放心,妹妹自有主張。”
從西廂房到後園不過短短一段路,沈支言卻走得心緒紛亂。步履間,前世種種如走馬燈般在眼前流轉。
那個曾與她同衾共枕過的夫君,那個最終與她共赴刑場的夫君,她知曉他在親王府二十餘載的如履薄冰,亦明白他步步為營的不得已。
思及此,心頭便泛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似是憐惜,又似摻雜着别的什麼情愫,教人分辨不清。
轉過回廊,但見後園柳蔭下立着一道清隽身影。新抽的柳條随風輕曳,嫩綠枝葉間漏下細碎天光,正落在那人月白的衣袂上。
他負手而立,風過處,發帶輕揚,整個人如嵌在這滿園春色裡的一幅工筆,清貴得教人移不開眼。
她不由駐足,恍然間竟分不清是夢是真。重生以來,每每見他,總覺如墜雲霧。
檐角風鈴輕響,薛召容循聲回首。四目相對時,恰似春江潮水漫過堤岸,無聲卻洶湧。
他緩步而來,衣袂拂過青石小徑,在離她三步之遙處停住。
他從袖中取出一個精巧的口脂盒子,遞到她面前,清聲道:“昨日你送我手串,今日這個送給你。”
今日連句“沈姑娘”也未叫。
淡粉色的口脂盒子,上頭描着桃花紋樣,看起來清新又别緻。此刻被他捧在掌心,偏生多了幾分說不出的意味。
這般桃花口脂近來在京城閨秀中風靡,前幾日她才與阮苓一同采買了幾盒。膏體細膩滋潤,确是極好用的。隻是她萬萬沒想到,薛召容竟會以女兒家的胭脂水粉作回禮。
這情形忽地勾起前塵往事。
那時他們新婚第二日,她往隔壁院子裡搬遷,他倚在門框邊,面色沉郁地看着她與下人們将她從娘家帶來的物件,一件件往偏院拾掇。
她的妝奁不慎跌落時,一盒口脂骨碌碌滾到他靴邊。盒蓋掀開,裡面的口脂已經見底。這是她慣用的口脂,因着她唇瓣敏感,素來隻認準城東那家老字号。成親前後諸事繁雜,竟忘了添置新的。
他盯了那盒口脂片刻,俯身拾起,遞還給她。
“當真要搬?”他開口問她,聲音壓得極低。
她接過盒子時,指尖不慎擦過他掌心,觸到一片冰涼。
“嗯。”她應了一聲,繼續收拾東西。
他們洞房那夜就說定了,往後他們分居而住,互不打擾,便是他日後要納妾,她也絕不會多說半個字。
那日偏院的動靜一直持續到黃昏,正房卻始終靜得出奇。直到半月後,老管家捧着個錦盒過來,說是薛召容讓送來的。
她揭開盒蓋時,一脈桃花香幽幽浮起,竟是與她慣用的一模一樣的口脂。
他竟然給她買了口脂,她滿是驚訝。
大概又過了三兩日,晨光熹微中,她正坐在院中的秋千上看書,忽覺一道目光落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