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蒂尼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到過這麼幹淨的人了。

她已經在組織裡混了三年。三年，足夠把一個人從天真剝離成老油條，足夠讓她适應每一次權力的更疊，每一次身邊人的消失，每一次站錯邊的血腥後果。

這三年裡，她的世界灰暗、壓抑、潮濕，沾滿了謊言、血污和暗藏殺機的利益計算。她見過懷抱着理想卻被殘忍抹殺的卧底，見過被市場淘汰後再無蹤迹的研究員，也見過自以為自己是命運主角，結果活不過試用期的新人。成為朗姆的直屬部下後，她更是過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有一天一個不留神，自己也會變成組織名單上的下一個清除對象。

她已經不求登上權力的巅峰，隻想活着，攢錢，等有朝一日可以活着離開組織，回東北買個小别墅，每天餓了點外賣、無聊叫男模，過點夢寐以求的惬意生活。她希望自己到那時候再也不當牛馬受氣，也下定決心不會再踏進日本半步。

馬蒂尼的世界和所有的成年人一樣，像是用瓷壘起來的城堡，外表堅不可摧，嚴絲合縫，哪怕經曆風雨也不會生鏽。但它不是牢不可破的：隻要有一個契機，一道裂隙，某個讓人措手不及的瞬間，所有被死死壓住的情緒都會傾瀉而出，像瓷器碎裂，掩蓋不了也收不回去。

——馬蒂尼的眼淚在意識到自己在異鄉，被一個如此英俊的天使少年關心後，毫無預兆地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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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蒂尼嗷嗷地号哭了幾分鐘。

她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了，鼻涕吸溜得震天響，像是要把三年裡沒流過的眼淚一次性流幹一樣。她一邊大哭，一邊惡狠狠地想：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

在這期間，天使少年就站在她身邊。他沒有說什麼多餘的話，隻是時不時遞給她一張面巾，偶爾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等到她終于哭夠了，抽抽搭搭地止住眼淚後，還遞給她一支同伴剛剛去買的冰棍。

馬蒂尼鼻音濃重地“謝謝”了一聲，顫抖着手去拿冰棍。冰棍外殼的塑料包裝涼飕飕的，沁着微弱的水汽，在夏天的熱氣裡迅速起了一層薄霧。

它明明是冰的，可握在手裡，卻燙得像是讓她的靈魂都暖了起來。

馬蒂尼怔怔地低頭看着這支冰棍，忽然意識到，在這三年窩囊的生活裡，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美好的人。這個少年身上有着久違而珍貴的、一點沒受過社會毒打的氣息，讓她甚至卑劣地覺得，自己不該觸碰這樣的存在。

……但是人總是容易得寸進尺，得到了溫暖就不想放開。馬蒂尼這樣走在寒冬裡的人，明明已經習慣了刺骨的冷風，明明告訴自己活着就夠了，不該奢求更多，可一旦有人在路邊遞過來一杯熱茶，指尖觸碰到那一點溫度，就再也不想回到原來的冰天雪地裡。

她根本沒有思考，幾乎是鬼使神差地開口了：“……你有沒有興趣找個暑期兼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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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馬蒂尼會這麼問。他歪了歪頭：“……兼職？”

馬蒂尼這才猛然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麼，吓得倒吸一口涼氣。

她感覺自己瘋了。

這是什麼地方？這是白鸠制藥，黑衣組織旗下的科研機構。她明知道這裡的危險程度，明知道稍有不慎，他就有可能永遠走不出去！她怎麼能把這種孩子卷進來？

她在心裡瘋狂踩刹車，試圖找回理智，但當她對上那雙清澈的紫色眼睛時，她發現自己的理智完全沒起作用。

馬蒂尼自暴自棄地想：……隻是個暑期工，沒關系的吧？長島京悟靠譜，放在他手下是安全的。反正那家夥是個有道德底線的卧底，他不會讓事情出岔子的。這孩子說到底隻是來打個零工，暑假結束就走了，組織的人根本不會關注他。

而且，退一萬步來說，這個社會這麼黑，他如果真的打算兼職，随便找份工作，萬一被騙了呢？黑心資本家、非法中介、壓榨童工的黑廠、三天就能把人PUA得精神錯亂的老登……外面的世界可一點都不安全。如果讓他随便找個地方打工，遇到那種欠薪跑路的黑店怎麼辦？遇到讓他加班到三更半夜的黑心上司怎麼辦？遇到不良分子盯上他怎麼辦？讓他在自己能幫上忙的範圍内打工，她起碼能讓天使朝九晚五，天天摸魚，中午還有三個小時午休。

馬蒂尼腦子裡瘋狂給自己做心理建設，而她又一次卑劣地發現，自己找到的所有的理由都在為一個惡劣的動機服務——

“——再說了，我不這麼做的話，以後可能就再也見不到天使了。”

她狠狠地咬下一口冰棍，努力掩蓋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然後盡可能用一種冷靜的、像是随口一提的語氣繼續說道：“嗯，我們公司缺暑期工，工作簡單，工資待遇不錯，我看你們倆根骨清奇，感興趣的話可以試試看。”

萩原研二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話整懵了，茫然地眨了眨眼：“……是那種端盤子的工作嗎？”

“不不不，不是那麼麻煩的活。”馬蒂尼迅速擺手，生怕把他吓跑，“就是幫忙偶爾修修儀器，記個數據，拎拎試劑瓶，順便跑跑腿，挺輕松的。”

萩原研二歪着頭，認真思考了一下：“工資是多少？”

“你想要多少？”馬蒂尼幾乎是脫口而出。

萩原研二：“……诶？”

馬蒂尼立刻意識到自己太失态了，但她現在的腦子已經徹底亂成一團，心裡就隻有一個念頭——天使想要多少，她就給多少。公司不出錢也無所謂，她出門接任務養他啊！

于是，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語氣，讓自己看上去更靠譜：“呃……我們這邊兼職待遇還不錯，你們兩個人一起來的話，工錢可以比一般的兼職高一點。你對待遇有什麼要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