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實驗室後,長島京悟向兩個臨時助手簡單介紹了一下他們接下來的日常工作。他們的任務很樸實無華:清洗各類實驗器皿——先用清潔劑和刷子手動刷一遍,後送進特制的大型洗碗機清洗,等機器跑完程序,再把它們放進高溫高壓滅菌器裡消毒,最後扭緊蓋子,整齊歸位。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純靠蠻力的活兒,比如搬運那些一個人擡不動的零部件。再者,就是随時幫他跑腿,從快遞站取回新到的試劑,順便把需要送出去的樣品打包好,提到快遞站。
除了這些固定事務,還有一些周期性、随緣觸發的工作,比如每周一次推着液氮罐去一樓車庫灌滿液氮;每周三次用超聲波儀清潔實驗用的顯微鏡玻片;以及随時按需配制所有不涉及有毒物質的溶液。
長島京悟在他們來之前就仔細盤算過。他很清楚馬蒂尼對這兩個小孩算得上另眼相看,自己也覺得青春少年沒必要在實驗室裡提前體驗社畜生活,所以合理規劃了一下工作量。兩個人分擔下來,基本上一天五個小時,一周五天,完全不算過分。再說了,配制溶液以外的活都屬于有手就行,态度好一點,小學生也能踩着闆凳做得有聲有色。
不過,讓兩個準高中生配溶液這件事,他還是有些猶豫。長島京悟依稀記得,生物化學裡常用的和溶液相關的知識,例如摩爾濃度換算、pH一類,好像是高中一年級的知識點。而按照時間推算,他們距離在課堂上被正兒八經的老師教一遍,還有整整一年。
但事實證明他想多了。磕磕絆絆給兩人講了一遍克數和摩爾量的換算後,他驚訝地發現,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不僅計算速度飛快,準确率還高得離譜。更離譜的是,他不過是出去上了趟廁所,回來就發現這倆小孩哥居然把pH儀拆了,調了傳感器精度,又毫發無損地裝了回去……
長島京悟好奇地試了試,結果發現經過他們調教後,pH儀靈敏度還真比原來更高了。
……馬蒂尼果然沒忽悠他,這倆人的确算得上機械天才,而且比他想象中還要能幹得多。蒼天有眼,這輩子他遇上的小孩哥都好牛逼。再想想上輩子帶的一個賽一個奇形怪狀的後輩,果然人隻要不搞科研,全世界的好運都吻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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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到了得力下屬的長島京悟心情大好,毫不猶豫地把這一個星期以來堆積如山的瓶瓶罐罐甩給小孩哥去洗,自己則是第一次在回日本後的兩個星期裡,舒舒服服、心安理得地窩進自己的“十平米單間帶沙發茶幾辦公室”處理數據。
經過一周的測試,他大緻摸清了宮野夫婦當年在科研上遇到的瓶頸,也終于理解了這兩位偉大的科學家在最後取得的成果究竟達到了何種驚人的高度——可以說,他們的研究成果已經足以改寫部分生物學教科書。而正因如此,當一個星期前,他合上宮野厚司的實驗記錄本,意識到組織竟然以如此冷漠無情的态度将他們棄之如敝履時,他隻感到難以言喻的憤怒與悲哀。
當時宮野厚司帶回日本的,并不僅僅是他天才的大腦——還有一瓶珍貴至極的細胞裂解液。那是他在老登實驗室的研究生涯中,唯一一次成功逆轉神經細胞衰亡後,在六年前九月十七号那個深夜親手啟動超離心機,從細胞樣本中提取出的約20毫升上清液。而在加入白鸠制藥後,他的主要科研工作就是破解這瓶裂解液的秘密,找出其中究竟是哪種成分創造了這近乎奇迹般的效果。
可這種從零開始的探索怎麼可能簡單?細胞中的營養物質千千萬,這種毫無線索的篩選方式簡直是海底撈針。他嘗試了一次又一次的質譜、NMR,甚至蛋白質組學實驗,結果嘈雜得毫無優化空間。他提出了一個又一個假設,卻一次次遭遇失敗,甚至有實驗動物吃下試驗品後死得無聲無息……在這場毫無頭緒的研究折磨下,宮野夫婦最終想出了一個簡單粗暴的方案:
——如果無法從裂解液中分離出真正的“銀色子彈”,那不如幹脆把裂解液整個濃縮、裝進膠囊,直接遞送進實驗體?反正它本身無毒無害,最差的結果也不過是啥也沒發生,而如果真的有效果,那就是意外之喜!
……這操作,頗有種生化人幹到最後,咬着後槽牙把實驗台上的所有試劑全倒進反應瓶裡“搏一搏,單車變摩托”的風範。宮野厚司和長島京悟不愧是從同一個實驗室裡出來的,這種大力出奇迹的實驗理念某種意義上簡直是一脈相承。
而奇迹,恰恰在這個時候發生了。
服用了這種細胞裂解液膠囊的實驗鼠,竟然表現出了奇異的、宛如時間靜止一般的“定格年齡”表型!他們測試了不同年齡的實驗鼠,最終得出的結論是——這款膠囊可以徹底阻止衰老,将受試者的生理狀态永遠固定在某個年齡段,但無法逆轉已經發生的衰老。他們試圖在此基礎上優化劑量和遞送方式,但由于根本不清楚有效成分及其作用機理,最終得到的結論是:在僅靠裂解液現有濃度的情況下,最理想的效果,也就是定格衰老。
當研究已經做到這個地步,真要是寫成論文發出去的話,宮野夫婦已經可以把一整年的新人科學家獎拿個遍,然後辦張卡開始強身健體,坐等死前拿諾貝爾獎了。
然而,顯然組織的想法并不一樣。在短暫的振奮之後,他們迅速向宮野厚司撥下了更多的資金、更多的資源,甚至給予了更高的期待,希望他能早日研發出一款能夠逆轉衰老的終極藥物。而這一刻,也成了宮野厚司噩夢的開端——
他無論如何都無法複現當年在老登實驗室那次逆轉神經細胞衰亡的實驗,自然也就無法再次得到裂解液。更糟糕的是,由于他的研究項目被組織列為最高機密,他被嚴密監視,寸步難行,甚至連回老登實驗室尋找靈感的機會都沒有。于是,他的人生最後兩年,便在這種不斷嘗試、不斷失敗的惡性循環中枯竭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