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島京悟并不覺得自己在朗姆眼裡比師兄強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事實上，他隻覺得離譜。

單論科研水平，他完全不敢說自己比得上宮野厚司。人家是實現了逆轉神經衰亡，可以坐等諾獎組委會提着獎牌上門磕頭的天才，而他充其量不過是科研界一個走位風騷、技術過得去、嘴巴比手更快的牛馬。

他非常清楚，自己能在朗姆那樣的老登面前全身而退，靠的根本不是學術造詣，而是他那套睜眼識登、見招拆招的登學十八般武藝。

什麼時候裝傻，什麼時候低頭，什麼時候突然冒出一點小聰明給人看，他早就被上輩子的兩個老登導師訓練出了一整套自動反應系統。以至于朗姆看到一個“有想法、有潛力、值得投資”的科研新星，也隻是他順手營造出的人設。

他不是比宮野厚司強，他隻是比師兄更能苟。

……而擅長苟住，說到底，并不是一件多麼光彩的事。

這麼說起來也挺諷刺的。他的科研生涯就不是“探索真理”，而是“如何在不被老闆罵死的前提下交差”，和各種老登鬥智鬥勇，從沒停過。

導師，合作者，審稿人，基金委，校内交叉課題牽頭人……這個世界是個巨大的老登。不管穿什麼皮、說什麼話，本質都一樣：隻要結果，不問過程。隻想産出，不管死活。

科研人有沒有睡覺？科研人吃不吃飯？科研人是不是發着高燒用移液槍——你以為會有人在乎嗎？不會的，他們隻會說：“這個數據有點意思，能不能再重複一遍，把樣本數加到一百或者一千？”

而長期睡不好覺的結果就是猝死。

長島京悟想到這裡，猛灌一口咖啡，想試圖用苦澀的味道壓一壓自己的情緒，但下一秒更想發瘋了。

因為這破咖啡是他淩晨四點來這裡，最後确認給朗姆的彙報文件的時候泡的！

現在都中午十二點了！

而且那份文件朗姆看都沒看就扔進垃圾桶了！

……哦，十二點了，那就該去吃飯了。叫一下那兩個小孩哥吧。

長島京悟打個哈欠，把襯衫的扣子解開兩個，噴了定型噴霧的頭發揉亂，然後溜達出辦公室去找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

——沒有找到。

長島京悟眨了眨眼，再次掃視一圈空蕩蕩的實驗室，水池裡還堆着洗到一半的瓶子，門邊還放着需要高壓滅菌後丢掉的垃圾袋。他的眼神先是迷茫，然後迅速轉為一種“有那麼一點不對勁”的警覺。他眉頭微皺，往門口走了兩步，又往左邊的液氮間、右邊的高壓滅菌房、甚至連最角落的儲物櫃都檢查了一遍：還是沒人。

沒有松田陣平，也沒有萩原研二。而今天早上他去朗姆辦公室前，他還和剛來的兩個少年打了招呼。

。

時間回到早上九點整。

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一如既往地準時準點打卡完成了自己兼職日常的第一項任務——換垃圾袋。

幹完這個低技術含量卻至關重要的環節，他們檢查了昨晚留下的試劑庫存，确認無誤後開始打包要送去測序的樣品。

兩人幹活一向認真：冰袋要凍得恰到好處，保溫箱密封得嚴嚴實實，外包裝上還要用馬克筆寫上“親愛的快遞小哥，請對我溫柔些，我是重要的實驗樣本（賣萌顔文字）”，确保運輸過程萬無一失。

一切就緒後，他們掐着點拎着保溫箱走樓梯上到一樓，準備把樣品送到公司配套的專屬快遞站，就在公司後門貨梯旁邊。

他們剛走出樓梯間，還沒來得及感慨今天又是打工人光榮的一天，就猛地注意到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從後門走出來。

“……萩，”松田陣平小聲喚了一聲，用下巴示意前方，“你看那個人。”

萩原研二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果然看到一個穿着灰黑色短袖、頭戴棒球帽、口罩戴得嚴嚴實實的男人從後門走出來，急匆匆地朝快遞站這邊張望了一眼，然後又像是突然發現有人注意到他似的，猛地低下頭，快步鑽進了公司後門與外牆之間的狹窄巷子裡。

“他看上去像在躲什麼。”萩原研二皺起眉，聲音壓得很低。

“像不像那天在食堂跟京悟哥打招呼的那個人？”松田陣平已經半眯起眼睛，腦中迅速檢索，“那個什麼……松本徹？”

“是他。”萩原點了點頭，“衣服一樣，走路的欠揍姿勢也一樣。”

兩人對視了一眼，默契十足地将保溫箱交給快遞站小哥，轉身假裝散步，悄悄朝巷子方向繞了過去。

“京悟哥說他是老同學，沒想到都在這裡工作，但他剛剛那動作，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單純的研究員的樣子。反正比京悟哥看着要奇怪很多。”松田陣平低聲說。

“戴帽子和口罩，很明顯的是遮掩身份的行為。”萩原研二眯起眼睛，“而且那個巷子監控和人都少，是一個幹壞事的理想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