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的槍聲在持續了一兩秒後終于停了下來,世界重新恢複成一片死寂。
長島京悟跪伏在掩體後,神志回籠後才發現自己全身都在發抖。
這種發抖不是冷,也不僅僅是驚吓或惡心,更是一種生理上的本能反應——他的身體在拒絕這場經曆,拒絕承認他剛剛親眼目睹了死亡,拒絕面對眼前那些躺在血泊中的人,拒絕承認這不是遊戲、也不是演習,而是他人生新章節的第一行血字。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站在“活着”與“死亡”之間的縫隙。
長島京悟試圖站起來,卻發現身體像是簽了停工協議,根本不聽使喚。他隻能一邊咬牙,一邊靠着灌木的樹幹強撐着,從半跪的姿勢一點一點地挪起身,像一隻軟體生物,搖搖晃晃地走出掩體。
馬蒂尼用一個久遠的人情換來的琴酒的幫助,到這裡就該結束了。接下來的事就全部需要由他自己做了:走過去,在那些警衛的屍體上找到門禁卡,然後進入大樓。
可盡管道理都明白,長島京悟依然能感受到自己潛意識裡的抗拒。他甚至都不敢看這些屍體,更别提靠近他們可能死不瞑目的臉、在他們大約還帶着餘溫的身體上尋找一個東西……
——而就在此時,一聲毫無預兆的槍響冷不丁在耳邊炸開,直接把他驚得一個踉跄!
一枚子彈幾乎貼着他腰側擦過去,精準地打在前方蒼白之火生物科技的大門上。
長島京悟整個人瞬間定格,腦子一片空白,甚至還來不及感到害怕,第二發子彈已經緊跟着落在第一發的正下方,幹淨利落地把門震出一個直徑近一米的大窟窿,足以讓一個人輕松穿過去。
緊接着是第三發,穩穩地落在他正前方,彈孔與他和大洞幾乎連成一條完美直線,像是一條不容拒絕的路徑指令。
依然是隔着這麼遠,長島京悟又一次感覺到自己和琴酒産生了某種詭異的心電感應,這一次是對方簡約大氣地告訴他“從這裡麻溜滾進去,别tmd再墨迹了”。
長島京悟突然間有些淚目,他發自内心地覺得琴酒人還怪好的,下次見到他果然還得叫一聲義父。
。
長島京悟深吸了一口氣,鑽進琴酒打出的那個大洞。
蒼白之火生物科技公司的内部終于出現在他面前。
這裡的光線是近乎病态的冷白,亮得刺眼,卻一點溫度也沒有,像是經過層層濾鏡後隻剩下技術意義上的“可視”。天花闆上嵌入式的照明燈排列得極整齊,但光源卻不落在任何一個具體的位置上,隻把空間照得毫無陰影,像一個反複擦拭過的冰面。
牆壁是灰得發藍的金屬面闆,完全看不見拼縫,光滑得仿佛随時能把人的存在反彈回去。走廊筆直延伸出去,每一段轉角都像是被标尺和激光齊刷刷校準過。
地面不反光,也不發聲。長島京悟注意到自己鞋底觸地的聲音像被提前預判之後吞沒了。這裡的空氣也帶着一種機械加工後的寂靜,不是空曠的甯靜,更像是恐怖遊戲裡的無聲模式,仿佛這裡的一切都在有意識地拒絕共鳴。
他沿着腦海中記下的路線行進,每一步都踩得格外小心,每一次拐角都提前調動全部注意力。然而沒走多久,他便意識到這棟建築并不像圖紙上那樣聽話。
走廊裡的燈光是偶爾忽明忽暗的。通風管道深處時而傳來低頻的嗡鳴,那聲音不高,卻空洞得像是從一個巨大的金屬胃袋裡吐出來的低語。某些門會在他靠近時突然無聲開啟,又像思考了一瞬似的緩緩合上,開合間帶着一種隐約的喘息感,仿佛整座建築正在輕微呼吸。
這一切已經足夠詭異了,但真正讓他感到心驚膽戰的不僅僅這種直截了當的恐怖,還有一種極其微妙的“不存在感”——
整棟樓顯然運轉着,卻空無一人!
按理說,這麼大體量的研究機構,即便是周末,也總得留幾個科研牛馬在崗位上與命運纏鬥。PCR不會自動跑完,數據也不會自我增長,細胞不會在沒有監測的環境中自行覺醒對生命的熱情。
哪怕科研部門全員脫崗,總還有行政、安保、運維……更何況馬蒂尼提供的情報明明寫着:今天早上八點會有一波輪班人員進場。
退一萬步講,就算這個生物公司真的奇迹般地在執行勞動法,也總得留下些“牛馬殘留物”:外賣盒、沒喝完的咖啡、被火急火燎忘在實驗桌上的便簽紙、粘着緩沖液的手套、角落裡躺着的廢試劑瓶……
可這裡幹淨得近乎無機,像是剛剛被徹底消毒過一遍,不隻清理了人,連“人類曾在此工作過”的痕迹也一并抹去了。
長島京悟嘗試不再刻意放輕腳步,腳步聲卻依舊不見蹤影。仿佛連聲音本身都被空間提前感知、裁剪,失去了回響的權利。
他深吸了一口氣,卻發覺連自己的呼吸聲都像是被棉花包裹起來一樣遲鈍。他突然間開始毫無根據地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還存在于這個空間裡,或者他是否已經被這棟樓緩慢地,悄無聲息地,認作了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