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頓了一下,像是終于願意将一場從未真正開始的對話擺上台面。
“……我反問您,您到底對 《書》了解多少?”
果戈裡答道:“字面意義上,它是我們所有人的劇本,也是我追求自由意志的最大阻礙。将人類從《書》的掌控中解放,正是我選擇協助摯友您的初衷。”
陀思妥耶夫斯基靜靜地注視着面前的魔術師。
“它不隻是劇本。”半晌,他緩緩地說,“它是一個系統,一套以因果為語法的控制機制。它寫定了我們的出生、經曆、覺醒、堕落、死亡……它不僅決定結局,也安排過程。”
“您以為我們在選擇對抗它,實際上我們也不過是走在它允許的岔路上。”他語氣輕得幾乎像是在自言自語,“所謂命運,不過是被提前寫好的多重分支。”
果戈裡說:“但是我相信您,我知道您已經找到了真正讓我們擺脫這層枷鎖的鑰匙。”
陀思妥耶夫斯基微微一笑,擡起手指在虛空中劃出一個無形的弧線。
“真正跳出它的方法,隻有一種——制造一個無法被《書》預料的變數。”
果戈裡:“也就是您曾提到的‘特異點’。”
“沒錯。”陀思的目光像刀鋒掠過紙面,“系統可以修正一次混亂。但若在極短時間内,連續兩次觸發不被記錄的因果改寫,這個變量就會徹底脫離《書》的支配,成為一個特異點。”
“那麼我現在的問題是,”果戈裡語氣輕快地問,“您到底為什麼這麼執着于制造一個特異點?”
“因為這世上的一切都太過順從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語氣溫和,像是在述說一條再自然不過的真理。
“順從《書》、順從劇本、順從命運。哪怕是反抗,也是在它設定好的劇目中演出的角色之一。人類掙紮得越大,就越說明它寫得精妙。”
“我厭倦了這種假象。”陀思注視着茶杯裡液面輕微的晃動,“我需要一個裂縫,一個能讓整個系統開始自我懷疑的變量。”
“特異點就是這道裂縫,一個無法被書寫、無法被追蹤的自由因子,一旦出現在結構中,《書》就必須圍繞他進行持續修補與重寫。”
“而它修補得越多,結構越不穩定;結構越不穩定,邏輯就越容易塌陷。”
他把茶杯輕輕地放下。
“最終,這個系統将不得不面對一個它最恐懼的問題——”
陀思陳述着一個早已注定的結局:
“‘如果存在我無法定義的存在,那我所書寫的一切,是否仍然有效?’”
果戈裡的掌心慢慢合攏,像是捧住了什麼灼熱的念頭。他眼神發亮:“也就是說,您不是為了打破世界……而是為了讓這個世界開始自我毀滅。”
“正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緩緩坐回椅子,像剛剛完成一次禱告般平靜,“我隻需在它完美的紙頁上寫下一個它無法識别的詞,從那一刻起,它就會自己燃燒。”
果戈裡鼓掌:“真不愧是我的摯友,這實在是太優雅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沒有回答。他的眼神落在遠方,在那無人知曉的邏輯終點處,仿佛已經看見一整套精密結構在沉默中崩解。
他仿佛望見《書》那頁潔白無瑕的紙張上,突兀地滲出一滴墨。起初隻是一個詞,然後是一句不屬于任何章節的語句,繼而整頁版式開始變形,行距錯亂、邏輯斷裂,結構自我重組,卻始終無法包裹那唯一的“例外”。
那就是他想要的:不是推翻,也不是征服,而是讓世界自己承認錯誤的那一刻。
當它必須停下來,低頭看見自己也無法理解的部分——
那一刻,神就再也不是神。
陀思妥耶夫斯基放下茶杯,站起身來。
他看着窗外那片靜默的工業區,語氣冰冷而堅定:
“是時候改變計劃了。尼古萊、弗拉基米爾,我們現在需要再去一趟橫濱。這裡所有的東西,請一并清除幹淨。”
。
長島京悟落在了馬蒂尼設好的接應點。
馬蒂尼正好剛推開車門,就看見長島京悟以一個标準的大字型趴在地上。
他擡起一隻手,像是還沒緩過勁:“嗨,馬蒂尼。”
馬蒂尼快步走近,上下左右認真打量了他一遍,發現這人除了眼神渙散一點、發型亂了一些之外居然沒什麼大礙,剛想開口嘲笑幾句他的英勇落地——
結果砰砰兩聲,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也從不知道什麼地方啪叽啪叽地掉了下來,精确無誤地砸在了長島京悟旁邊。
就在馬蒂尼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的這一刻,蒼白之火生物科技公司地下忽然傳來一聲像是地殼裂開的巨響。
下一秒,整座建築仿佛從地基裡被狠狠踹了一腳。一道刺目的火光從地下騰起,裹挾着塵土和碎石沖破地表,爆炸的沖擊波裹挾着碎裂的鋼筋和扭曲的牆體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出,整幢建築在一連串連鎖反應中轟然崩塌。
遠遠望去,那座剛才還靜默如墓的實驗設施,如今已經化為一團升騰的火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