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濑久夏一驚,猛然看向身後,那聲音的主人赫然站在離她十幾步遠的地方。
閣樓内并沒有開燈,那人大半個身子都隐在黑暗中,見川濑久夏注意到了他,便大步流星地走至露台上,在她面前站定。
借着月光,她這才看清他的長相。
眼前的男生劍眉星目、面龐堅硬,眉宇間有種她說不出的熟悉感。他身材高大,一身黑色西服剪裁得當,熨帖地勾勒出他的寬肩窄腰,讓人即使隻瞧上一眼也忽略不了蟄伏在昂貴面料下的絕對力量感。
川濑久夏的眼神落在他胸前領帶上,待看清後,她内心不由得驚詫,那股熟悉感也一下子明晰了:那裡繡着與牛島惠裡的和服上一模一樣的特殊紋樣。
這想必就是牛島夫人時常挂在嘴邊念叨的獨生子——牛島若利。
厘清來人的身份後,川濑久夏忽覺窘迫:她未經允許跑到牛島家的閣樓上,竟然還好巧不巧地被這位準家主給抓了個現行。
她當下便反應了過來,向後撤了幾步,微微屈身:“牛島前輩,實在抱歉。我擅自踏入閣樓,打擾了。”
牛島若利聞言,眉頭微蹙,神色猶疑:“抱歉,我們認識嗎?”
“我是川濑久夏,您母親牛島夫人在宴會上和我提起過您。幸會。”
原來是母親曾提起過的川濑家的女兒。
牛島若利了然,臉色舒展:“牛島若利。幸會。”語畢,他頓了頓,又開口到:“請問你在這裡是……”
川濑久夏直了直身子,擡頭望着牛島若利,姿态張弛有度,先前的惶惑仿佛從未存在過:“宴會廳過于喧鬧,我身體不太舒服,想着出來透透氣,就不小心走到庭院了。夜晚的閣樓實在太美,我就不自覺地想上來看看。”
她适時停頓了一瞬,又朝牛島若利綻開一個抱歉的笑:“打擾到你了,我這就離開,對不起啊。”
說着,她轉身就要離開,卻被牛島若利叫住了。
“請等一下。”
川濑久夏腳步頓住,輕輕回頭,内心有些許不解:“牛島前輩,請問還有什麼事嗎?”
牛島若利站在露台靠外一側,眼前這位不請自來的女孩微微側過身,停在距他兩三米遠的地方,面色平靜地看着他。
她穿了一條灰白調的抹胸禮服裙,長度剛好将鞋面嚴絲合縫地蓋住。上半身綴滿花瓣狀的刺繡,風一吹就輕輕搖曳起來,輕盈似鳥羽。刺繡從掐腰處往下漸漸減少,腰線被流暢的剪裁清晰地勾勒出來。下擺的薄紗上還散布着星星點點的花瓣,随着她走動的幅度而輕晃。
月光如清泉般在川濑久夏身上凝了一層霜,藏匿于針腳中的銀色絲線此刻閃爍似粼粼波光,她瑩潤的肩頭和鎖骨與月色相映成趣,袅袅婷婷地跌入牛島若利眼底。
在這個距離,他能夠毫不費力地看清川濑久夏那雙引人注目的眼眸。方才她笑着,那片灰藍色裡便盛滿了清淩淩的月光;而此時,那裡卻下起紛紛揚揚的暮雪。
夜涼如水,她臉上的清寂呼之欲出。
牛島若利一下子愣了神,竟忘記了自己要說什麼。
“牛島前輩?”
川濑久夏向他走近些許,再次出聲。
牛島若利一瞬回過神來,神情中寫滿認真:“我也是出來随意走走的,完全不會有什麼打擾。川濑小姐請随自己的心意,想做什麼就做。”
沒想到外表冷峻嚴肅的牛島若利待人竟如此真誠,川濑久夏猶豫了片刻,試探性地向露台外側走了幾步:“那,就多謝牛島前輩體諒了。”
兩人就這樣一同倚在欄杆上,自顧自地沉默無言了很久。山林間的深夜萬籁俱寂,隻有溪流潺潺和鳥類的鳴叫聲時不時響起。
身旁傳來衣物面料的摩擦聲,川濑久夏餘光中的牛島若利似是被一身正裝禁锢了太久,有些不自然地活動着四肢。
過于漫長的沉默使川濑久夏内心有些不安。她從小就沒少跟着父母參加各種名門晚宴,清楚地知道和人相處時,長時間的沉默會讓自己在他人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
雖内心有一萬個不情願,可她猶豫半晌,還是開口了:“聽牛島夫人說,牛島前輩在打排球?”
女生聲音清冽如山泉,突兀地在耳邊響起。牛島若利訝然,側過身,眼神沉沉地鎖定住川濑久夏:“沒錯,我一直有在打排球。”
還沒等她接話,牛島若利就接着說到:“川濑小姐,如果不願意社交的話,就不要勉強自己了。其實可以完全不找我搭話的。”
腦海裡排列好的寒暄霎時間全部被牛島若利的一句話凍住,川濑久夏愣在原地,張了張嘴,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活了快十六年,硬着頭皮經曆過上百次社交,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回複她。
按理來說,她此時應該為對方的直言不諱而感到生氣尴尬,但被那雙沉着而又坦誠的眼睛盯着,她心裡竟沒有一絲被冒犯的感覺。
那裡寫滿純粹,甚至有些近乎于孩子氣的天真。
就好像,他的人生裡,從來沒有一刻在意過人情世故這件事。
真是和她有着天壤之别。
思及此,川濑久夏低頭幾不可聞地輕笑一聲,從牛島若利踏入這裡開始就暗暗緊繃的神經徹底松下來,轉過身,擡頭與他對視:“我明白了,牛島前輩。”她言語中有着難得的輕快,“謝謝你。”
牛島若利隻是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未置一詞。
又一陣晚風拂過,夜色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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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縣立烏野高中。
“今天的比賽怎麼樣?”
一整天課程結束,川濑久夏走下樓梯間,手機裡是和孤爪研磨的通話。
“還行吧,兩場都隻打了兩局,最後我們也赢下晉級了。”電話那頭的孤爪研磨仍然是萬年不變的懶散語調,聲音中并沒有多少勝利後的激動。
川濑久夏暗覺好笑:“怎麼聽起來一點也不像連勝的樣子?研磨,你開心一點嘛。”
孤爪研磨皺了皺眉,毫不掩飾地表達對過度流汗的嫌棄:“連着打兩場很累欸。”
“研磨——來集合了!”
球場内清晰地傳來黑尾鐵朗的喊聲,孤爪研磨隻好将一嘴的家常吞回去,慢吞吞地和川濑久夏道了别。
挂斷電話,川濑久夏也剛好走到了合唱部活動室門前。
由于多人請假,今天其實并沒有安排部活,隻是她不想太早回家,打算再去練練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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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時前,仙台市體育館。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