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清明後,天公似被人間的哀思給困住,一連下了好幾天雨。遠遠望去,整個汴京仿佛籠上了一層薄煙似的碧紗,雲煙缭繞,萬物飄渺。
大小雨珠彙聚成線,一股股順着屋檐墜下,在青磚地上一砸一個坑,砰然四濺。
外面雨勢淅淅瀝瀝,虞蘅躲在屋裡睡懶覺。
隻是這覺也沒辦法睡得安穩,不多時,隔壁便傳來“砰”的一聲巨響,緊接着嬰孩啼哭聲、夫妻拌嘴聲、鍋碗瓢盆“咚咚”助陣,吵得人不得安甯。
貪便宜住在這種小院裡便是這點不好,每天生活在鄰居眼皮子底下,簡直無處遁形。
虞蘅歎口氣,認命地從被窩裡爬起來。
廚房角落的水缸裡遊了兩尾小鲫瓜子,是阿盼從早起垂釣的漁翁簍子裡買來的,還活蹦亂跳着呢。
魚不大,兩寸許長,沒幾絲肉,隻能用來煲湯。
虞蘅很滿意,天氣陰沉,濕氣重,喝點湯發發汗剛好。
煲魚湯一定要有豆腐,虞蘅叫來阿盼細細囑咐,橋頭李家娘子的豆腐點得最好,路過藥鋪再抓一把姜與胡椒,若碰上長得像紅彎刀似的番椒,便多買些。
阿盼說到吃最認真,一一應下了。
新糊的紙傘上畫了兩隻胖啾啾的喜鵲,阿盼愛不釋手,一天撐着出門八百回。好在傘匠也曉得最近陰雨季,給每一把傘面都刷上了厚厚的桐油,防雨防水。
眼下又撐着出門了。
吳七嫂不時會來串門,像眼下,話裡話外認為虞蘅對丫鬟太慣着。
“哪能這麼縱着奴婢!頓頓與你吃大魚大肉。再者掙了銀錢也該攢着些,小娘子家大了,改考慮日後了,未必掙多少就要都用掉。”
話雖有些不好聽,虞蘅卻也感激有這麼個長輩願意苦口婆心,甚至覺得有些親切。
炖了白白的魚湯,也給對方送去一碗。
阿盼送湯回來,聞見香味,見自家桌上也已擺好了碗筷,頓時歡呼一聲。
魚湯奶白,豆腐雪白,上頭點綴幾顆嫩綠蔥末,一點鮮紅辣椒碎,瞧着就好喝得很。
阿盼一氣喝了兩碗,湯汁鮮濃,又有胡椒的辣,才喝完渾身都暖和起來了,才奇怪道:“怎麼不見魚肉呢?”
虞蘅指一指竈上:“跟湯底拿來熬粥了,半下午喝。”
阿盼聽到煮粥本來沒多大興趣,她現在跟着虞蘅,每日吃得好東西多了,倒還真看不上那點子魚碎。
隻是從來也沒吃過這麼細緻的粥。
要先熬湯底,鍋裡最後剩下那一勺最濃厚最鮮美的湯汁拿來熬粥,然後将魚肉與骨刺慢慢剝離,切些筍片投進去,小火咕嘟着,出鍋前再撒些綠綠的菜葉碎,淋上香油。
兩條巴掌大的小鲫魚,在虞蘅手裡發揮出了最大的價值,就連佐粥的配菜甚至還是炸魚骨。
阿盼圍着鍋轉了許久:“粥不是剩飯加點水,鍋裡擱楞兩下就成了麼?”
虞蘅哼了聲,那樣怎麼能叫粥!頂多是稀飯。
虞蘅上輩子算是外婆帶大的孩子,老人家牙不好,就喜歡喝稀飯。光稀飯不頂飽,下午老人家要去菜圃幹活,于是往稀飯裡又摻别的主食。各種紅薯稀飯圓子稀飯虞蘅不知喝過多少,以至于她第一次喝到所謂“生滾粥”,感動得都快哭了。
是真的好喝。
雖然都說喝粥其實反而傷胃,但在吃膩了大魚大肉的日子裡來一碗米爛香濃的白粥,真的很舒服啊!
一碗成功的白粥,不能見水不見米,也不能見米不見水,必得使水米融洽,柔膩如一,才算有腔調有實力。①
湯湯水水下肚,因連日下雨的陰霾總算一掃而空。
倒是巧,才打起精神來決定明日不管如何都要出攤,等次日天光大亮從床上爬起來,外頭雨竟停了,地面幹幹爽爽,一洗如新,天邊甚至露出一絲久違的紅線。
吸吸鼻子,肺腑間滿是沁人的草木清香。
唯一受到傷害的怕就是牆角被澆得一塌糊塗的菜圃了。
那會半夜下起雨來,沒來得及搶救,壞了不少秧苗,阿盼可惜了好久,虞蘅安慰她:“剛好你想吃什麼,換一茬再種就是了。”
阿盼掰着手指頭算了好幾樣夏天的時令菜蔬,買回來菜種,隻等雨停,今日可算能整出來了。
裴府下人再尋來時,虞蘅剛在州橋南面的老位置支好攤。
熟悉的香味一出,先前的熟客紛紛圍過來寒暄,都說她這幾日不在,自己尋過來找不見,白走一趟,可算給他們碰着了。七嘴八舌,熱鬧不休。
忽見一黑衣少年打馬徑直奔灌漿攤子而來,好大的陣仗,路人怕馬蹄,紛紛避讓。
虞蘅對長得好看之人一向客氣,笑問:“小哥要買什麼?”
“小娘子做得一手好灌漿,我家主人吃着不錯,想請娘子入府操持筵席。”行玉笑眯眯的,先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