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主人命來州橋夜市買吃食的奴仆不少,但樣貌這般招人的着實難見。下馬往那兒一站,還未開口便惹得周圍的年輕娘子目不轉睛。
衆人再看看灌漿攤蘅娘子,诶,這二人站在一塊可真是養眼。
虞蘅聽了這小厮的話,隻覺得好笑:“請我做宴?小哥莫不是尋錯了人,我年輕不經事,怎會尋我?”
“不會錯,”行玉笑得恭謹,“娘子不必自謙,您隻需負責席上饅頭點心,旁的一應有人操心呢!”
行玉在袖中比了個數,“這是報酬。”
虞蘅挑眉看他,目光巡梭過他腰間别飾,以及袖口處,都繡着裴氏徽樣。
一頓飯換來比擺攤一個月還多的報酬,虞蘅不可謂不心動。
隻是像這樣的貴人府上都專門養着一幫子廚娘,有各自的分工,怎麼會輪到外頭來請她一個小小的路邊攤主上門幫工呢?
這人莫不是來坑她的?
思及此,剛才的蠢蠢欲動消了大半,她謹慎起來,笑道:“怕是不得空,要辜負家主人美意了。”
行玉又勸說幾句,見越發說不動她,隻好遺憾離去。
原以為隻是個小插曲,不料到了次日,對方複又來了,也不勸,也不求,自占了張桌子,買下各樣口味的灌漿,慢慢吃着,隻在結賬時巴巴看她幾眼。
就這樣來了好幾日,虞蘅都有些無奈了,好脾氣笑道:“當初不是與您都說清楚了?”
行玉扮可憐作揖:“我家郎君說了,若請不動蘅娘子,便不給我暮食,解鈴還須系鈴人,我隻好來蘅娘子這兒墊吧墊吧了。”
他長得是真好,有些女相的漂亮,唇紅齒白,笑起來有顆小虎牙,年紀恐怕還沒她大,頰邊還挂着嬰兒肥。
若非如此,虞蘅指定是有些生氣的。
上輩子閨蜜就總批判她,這個看臉對人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改。
虞蘅拿他沒辦法,這些時日對方出手闊綽大方,相處起來也不似走歪門邪道之人,加上他人在這兒,那豐厚的報酬就跟化成了人形般時刻在她眼前晃悠,其實昨日她就有些後悔推拒了。
行玉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怕她再反悔,立時約好明日相見的時辰地點,這才打了二兩小酒回去。
可算不必被他家郎君罵了!
阿盼高興了整晚:“跟着蘅娘子可真有面兒!竟還有大官來請上門!”從前隻以為自己要被賣去當燒火丫頭,可不敢想這些。
虞蘅好笑觑她:“這就滿足了?”
“還能如何?”阿盼眼下能想到最風光的事便是如此了。
虞蘅給她畫餅:“日後咱們少不得開一家樊樓那樣的酒樓,屆時你當大總管。”
樊樓什麼樣的?阿盼隻到汴京初日路過時往裡瞅了一眼,想都不敢想進去的事,眼下蘅娘子卻說日後要開一家那樣的酒樓!
她來當管事!
阿盼一會傻站在那兒笑,一會兒面上神情忽地肅然,一副“幸不辱命”表情與她發誓:“您就放心交給我!”
虞蘅怕傷孩子自尊,忍笑忍得手抖。
時下對有真本事的廚娘很是尊敬,即便心眼裡兒看不起,面上功夫至少也是到位的,否則不會虞蘅拒了那麼多次,裴垣隻以為這厮是在擺譜。
都是慣出來的。
虞蘅沾了時代的光,坐上了裴家一早為她準備的小轎,晃晃悠悠了半時辰,總算到地兒。
待看見門前的匾額,虞蘅有些驚訝,原來行玉口中的郎君便是她初到汴京那一日街頭碰見的小姑娘的兄長,可真是巧。
行玉不知道這裡頭圓圓,帶她從角門進,繞過影壁走了一段,在垂花門後有個青衣婢女守着,行玉半大小夥不便進入後宅,便将虞蘅交給她。
青衣婢女沖她略點了個頭:“你跟我來。”
進了後宅才發現,裴宅當真是闊氣!
依着樹屏竹徑遠遠看去,隻見假山那頭回巒疊嶂,飛閣層樓,穿過神仙洞,又是朱欄橫翠幕,碧瓦照生煙。
關于百姓住所及用具,國朝有嚴格的等級規定。凡民庶家,不得施重棋、藻井及五色文采為飾,不得四鋪飛檐。非三品以上官及宗室、戚裡之家,毋得用金和器具;用銀知者毋得塗金。非宮禁毋得用玳瑁酒食器……凡帷幔、帟幕、簾旌、床襦毋得純用綿繡。②
然而人是這樣的,錢掙得多了,就想衣食住行都配得上身份檔次,朝廷便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跟那似有若無的牛肉禁令似的。
虞蘅上輩子實打實的小市民,最多也就是去到故宮咬牙花六十買了張門票參觀,哪裡見過這種場面?好在這輩子小時候也随虞母去過不少官員家中做客,對後宅大緻的分布還能記得清,不至于暈頭轉向,也不至于貪看景色或是畏畏縮縮惹人笑話。
與她一處幹活的還有個約莫二十來歲的瘦女子,臉蛋兒尖尖,下巴上有顆小痣,顯得人有些尖銳。包子廚裡的丫鬟都對她恭恭敬敬,就連方才有些倨傲的青衣婢見了對方,都換上一副笑容:“蘭娘子,人帶到了。”
蘭娘子打量她兩眼,從鼻子裡哼出一聲:“竟叫我與街頭擺攤的同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