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娘子繃着臉,仿佛受了奇恥大辱。
虞蘅笑了笑,對那青衣婢子道:“如此,我便先回去了。”
青霜沒想到她這般幹脆,這般不留情面,一下慌了神:“蘅娘子留步!”
看看蘭娘子,又看看行玉請動許多天才請來的虞蘅,才發覺自己哪個都得罪不起。
郎君也是!
一山不容二虎,怎能将兩個擅灌漿的娘子安排至一處呢!
可郎君話都放出去了,賓客馬上便登門,哪裡能出差錯?
青霜還想繼續當體面的大丫鬟,再顧不上自恃身份,拿出在夫人面前的嘴甜伶俐來,好說歹說将虞蘅給勸住了,又去那頭哄蘭娘。
虞蘅倒是沒生氣,隻不過吓唬對方好玩罷了。
這樣豐厚的報酬,她來都來了,走掉豈不可惜?被人不鹹不淡地諷刺幾句罷了,又不會掉肉,随她去。
虞蘅徑直來到一處竈口,挽袖淨手,先試了試刀。
寒光閃過,光影殘亂,青霜與蘭娘皆吓了一跳。
衆人隻聞節奏穩健的“咚咚”聲,卻看不清刀法,幾息過後,肉塊已然變成一灘均勻的肉泥。
廚間各種打量的目光都有,她當做沒發現。
既是主家的安排,張蘭娘不好多說什麼,隻是心裡更加瞧不上虞蘅。動作如此粗魯,與“雅”絲毫不沾邊,如何能操持大宴席!
虞蘅扭頭道:“這刀太輕,換一把來。”
張蘭娘又哼一聲。
比起虞蘅這邊的冷清,隻有兩個粗實廚婢打下手,蘭娘子身邊卻是圍了一圈攢動的人頭,都等着她吩咐辦事。
都不必她開口,才扭頭,便有小婢端來雕花銀盆與澡豆侍奉淨手。
溫熱的花瓣水隻洗第一道,而後上澡豆,再用清水投淨,絲緞擦幹。
這樣講究的排場,說是主家也不為過。
張蘭娘淨過手,總算道:“去将蝤蠓取來。”
一塊底下墊着冰盆的瓷缸被端了上來,揭開蓋子,幾十隻氣勢洶洶的大螃蟹露了出來,還是活的呢!
“請娘子過目。”
眼下雖不是螃蟹季節,但張蘭娘從不需操心食材問題,隻需張口,自有底下人替她采買。
這些蝤蠓比起重陽後的自然算不得好,但當下能弄到個頭這樣大又這樣多的蝤蠓,已屬難得了。
張蘭娘還算滿意地點點頭:“尚可。”
吩咐下去,兩個婢子負責剝蟹,兩個剔肉,另有揉面的、看火的,而蘭娘除了将蟹黃與蟹肉炒制出來,便隻鎮守一旁指揮。
打工打到這份上,當真是有盼頭。
虞蘅仿佛沒瞧見她略有得意的神情,沖小婢溫和一笑:“我看一眼今日的食單。”
小婢不解,但還是去與青霜求了,青霜不欲再橫生什麼枝節,隻想着趕緊辦完事,将一尊大佛送走,幾乎立時便給她拿來了。
此時宴席并非後世那樣才開席便一窩蜂将菜都端上來,而是跟着主家勸酒的節奏走,通常一共九盞,每喝一盞,便有婢女上前撤舊盞,換新盤,所以才有“推杯換盞”之說。
虞蘅要看今日的食單便是想了解上菜順序,好把握口味輕重。
粗粗掃了一眼,除去各色勸酒的鮮果幹貨之外,宴席前中段多是龍井蝦仁、蓮房魚包這樣清淡雅緻的菜肴。
讓虞蘅有些驚訝的是,包子廚上菜順序竟在最後一盞,壓軸了啊。
前面又有山海兜這樣以鮮味出衆的同類菜色……虞蘅環視這間廚房的食材,心裡大緻有了成算。
張蘭娘炒完餡,手藝一如既往地精湛,調味甜得剛剛好。接下來便将一切交給徒兒,自己從旁指點,順便盯着虞蘅動作,看她究竟做出什麼花樣來。
别說張蘭娘了,虞蘅一個人忙活都能整出那樣大的動靜,旁的廚婢也忍不住偷觑。
但見虞蘅先命人取來一塊三肥七瘦的豕肉,收拾幹淨,卻并不熬湯凍子,而是直接往剁好的肉餡中加水。
這一步就叫許多人摸不着頭腦,灌漿出湯的秘法便在于肉凍受熱化湯,這位據聞是二郎專程從外頭請來的廚娘怎的不懂?
小徒弟去看張蘭娘臉色,讨好地沖對方擠擠眼,卻見對方皺着眉頭看得認真。
虞蘅棄了蒸鍋,轉而要了一口鍋底平淺的大鐵鍋,刷上冷油,将捏好的包子一圈圈地鋪開,小火慢煎,待底部變得金黃焦脆時,再撒上一旁備好的胡麻,加清水蓋蓋焖上片刻。
虞蘅掀蓋速度很快,幾乎熱油與冷水碰撞的一瞬,鍋中噼啪作響,這時香味已經傳了出來,不大的廂房裡彌漫着兩種風格迥異的霸道香氣,似水火不容,誰也不讓誰。
這還不算完,她又調了個紅油蘸碟。隻聽“滋啦”一聲,滾燙的熱油潑在幹番椒與花椒、胡麻等混合研磨成的粉料上,香氣頓時又濃郁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