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成看着她就差把“心裡有事”四個字刻上腦門,沒忍住笑了出聲,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有事就直說吧,支支吾吾的,可不是你的性格。”
“……我……那晚聽到了你和秦姨的聊天……”湯穗穗一邊開口一遍觀察對方的臉色,但沒想到對方不僅沒有生氣,還用眼神示意她往下說。她在心裡組織了一下語氣,遲疑地說:“……見過那麼多離别的您,是怎麼堅持下來的?又是為什麼堅持了下來?”
“嗯?”湯穗穗的問題屬實在姚成的意料之外,他以為對方會問的無非這一路上的見聞或艱辛。但他還是認真思考,不自覺收斂了臉上輕松的笑容,看着對方求知的眼神,給出了自己的答案:“因為還沒做完啊。”
湯穗穗眨了眨眼:“所以是有什麼非常緊急的任務要做嗎?”
“雖然說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但,”姚成耐心地給湯穗穗解答,避開了不可說的部分,“若我去做了、做成了,那還是可以少一個人走上我這條路的。”
湯穗穗似懂非懂,同樣的事情她也在山下見到過,有時候旁人搭把手做得多了,自己需要做的就少了,反過來也是成立的。
但……
“……不怕死嗎?”
“有誰能完全不怕死呢?”姚成臉上的笑意更大了,笑着搖搖頭,伸手薅了一把湯穗穗的腦袋:“能堅持下來,肯定是要去做比是死亡更重要的事情,比如——讓更多的‘湯穗穗’快樂。”
“好啦,穗穗,答疑解惑環節就到這裡,還以為不能當面跟你告别了。”姚成站了起來,舒展了幾下筋骨,背身對着她,“我該走啦,以後要是想見我——”
“你要走了?!”湯穗穗“蹭”地一下站起來,“那秦姨呢?她不跟你一起嗎?”
“她?她不走啊,我隻是來看看她而已。這幾天多謝你們款待,我也到了該告别的時候,總不能一直叨擾下去。”姚成笑着說,“放心,以後我又不是不來了——當然你要是喜歡的話,可以找你師姐,跟她一塊來找我也行。”
湯穗穗自認為自己對情緒的感知很敏銳,她讀出姚成輕松語氣下的不自然,也想起這些天來秦姨的失神。
“你想秦姨回去嗎?”湯穗穗擡頭看向姚成,青澀面龐上寫滿了認真。
“憑心而論,我希望她回去。但我不是她,我希望她自己做決定。”姚成也很坦然地開口,他不會幹涉别人的選擇,畢竟他不會也不能将自己的願望強加于旁人身上。
“我知道了。”湯穗穗轉身向居住的地方跑去,她要當面确認秦姨究竟是怎麼想的。
她可以成為一個任性的理由,她不希望秦姨因為這一次的口是心非,而留有遺憾。
人的一生中能有多少個二十年?
至少,湯穗穗不會再有一次十六歲。
“哎——”姚成站在原地望着湯穗穗奔跑的身影,“穗穗,你去哪啊?——”
回答他的隻有湯穗穗奔跑的腳步聲。
背着藥簍的姬忘塵恰好回來,目睹了這一切。将藥簍放在門邊,看透了一切的她開口點破:“這一切都在你的意料之中,不是嗎?
“我是不會幹涉師傅的決定的,但穗穗不一樣。穗穗她熱誠、善良,隻要師傅有一點點動搖,隻要穗穗的态度再堅決一些,最後的結果就是闆上釘釘的事情。”
宗門裡的人都知道,看似最吊兒郎當的姚成長老,其實心眼子多得很,一不留神就上了他的套。
“那你覺得,你師傅究竟是想回去,還是不想回去呢?”姚成轉身看到姬忘塵,還眼尖看到門邊的藥簍,他一邊說一邊走過去拿了個扁平的竹筐,将藥簍裡的藥草倒在裡面。
姬忘塵錯開眼光,她不做假設,也不幹涉旁人的決定。
“忘塵啊,我又不是什麼神算子,隻不過将可能性推演而已。”姚成蹲下來,淡定地分揀着藥草,“不如我們打個賭?你覺得穗穗會怎麼選?”
“當湯穗穗去找師傅的時候,她做的選擇就已經吻合你的結果了。”姬忘塵斜撇了一眼,沒有回應這個賭局,“這毫無意義。”
“你也不希望湯穗穗做那個決定,對嗎?”姚成背對着姬忘塵,頭也不擡地開口,“但你也知道,她始終會走上這條道路的——跟你一樣。
“你們的靈魂純粹而透明,是最好的‘容器’。”
姬忘塵忍不住将垂在身側的手捏緊,她知道對方說的是實話。這也是她總是避開湯穗穗的問題、想把她往外推的原因,但就像命運寫定,湯穗穗總是能誤打誤撞地闖進來。
“即使結局是死亡,難道過程就會是一樣的嗎?”姚成終于将草藥分揀清楚,端着竹筐起身放在晾曬的架子上,拍了拍衣擺上的灰塵,“就算終點是被寫定的,我們也有很多條道路到達它,途中風景也是因人而異。”
“更何況,你真的相信結局是被旁人寫定的嗎?”姚成走到姬忘塵的身邊,好似能夠看穿對方的所思所想,“對于那道虛無缥缈的傳言,難道你就不做任何反抗、引頸受戮嗎?——你就沒有那麼一刻,想要将其徹底粉碎嗎?”
“别說你是那種乖巧聽從命運的人,我可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