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穗穗聽到他們對話之後,心緒難平,不管做什麼事情都會想起這場談話。她忍不住想,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娘親她們的消息,她又會抱着怎麼樣的心情呢?
那晚之後,除她以外的三人又恢複到了之前的模樣,秦姨也還是一樣對姚成說話夾槍帶棒的,師姐的臉色一如既往地冷淡——否測,湯穗穗真的以為那隻是自己的一場夢境。
隻是偶爾,會發現秦姨總會望着某一個方向止不住地出神。
“練武不要走神。”師姐的聲音拉回了湯穗穗不斷發散的思緒,“在想什麼?”
“我在想,額……”湯穗穗尴尬地撓了撓頭,視線不自覺地在四周來回掃,最後鎖定院中那棵光秃秃還沒長芽的大樹,“這樹怎麼還沒發芽!”
“因為還沒開花。”姬忘塵收了刀,既然湯穗穗心不在焉,她也不想浪費時間強行逼迫對方專注起來,坐到院中的石椅歇息。
湯穗穗跟着師姐走過去,追問:“可是山下的早就開花了,一整樹都是粉色花朵。”
“你想的不是這件事吧。”姬忘塵喝了一杯水,直直地看向她的眼睛裡,“你是想問師傅到底會不會走,對嗎?”
山下的花早就開了滿樹,粉色遍布枝丫,可惜山上院旁這棵樹上的花卻遲遲未開。這樣的差别每年都會發生,湯穗穗也從一開始的好奇變為了習慣,如今又單獨拿出來提問,實在過于刻意。
“師姐——”湯穗穗拉長了音喊對方,她知道自己的僞裝很生硬,蹲在師姐身邊裝可憐狀,仰着頭眨着眼睛開口,“所以秦姨會走嗎?”
“我不知道。”姬忘塵從不幹涉别人的決定,她更像默不作聲的同行者,也不過問旁人的矛盾。
“師姐,我能知道嗎?”湯穗穗得寸進尺地将頭抵在師姐的大腿上,仰着頭,“……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姬忘塵聞言,低頭直視着她的眼睛,鋒利的眼神似乎能穿透後者的皮囊,直直地看入她的靈魂。湯穗穗生起一身雞皮疙瘩,後背也微微滲出冷汗。她無意識地拉遠了和師姐的距離,咽下口水緩解緊張。
對視并沒有持續很久,姬忘塵收回了攻擊性的眼神,并沒有直接回答她的疑問:“為什麼這麼問?”
“那天老虎身上的紫氣,還有那條小路裡的怪物……那些到底是什麼?”湯穗穗本來想找秦姨問清楚,因為姚成的意外來訪,不得已将這個想法後延。其實結合當時的場面,她的心裡也隐隐有猜測,“那些是和靈氣對應的氣息是嗎?而且還能轉換?”
“你想活着,就當什麼也不知道就好了。”姬忘塵将視線放到自己的彎刀上,手指輕輕從刀上劃過。
雖然這句話聽起來真的很像是威脅,湯穗穗卻覺得這是師姐的一句忠告。聯想到那天晚上聽到的姚師舅和秦姨的聊天内容,與“活着”相反的,那就隻有“死亡”了。
“……師姐……”湯穗穗敏銳地感覺到師姐的情緒波動比尋常要大很多,她弱弱地進一步将自己的揣測開口,“你們所做的事情很危險是嗎?甚至會……死?”
“你不是問,我們是什麼人嗎?”姬忘塵将話題拐回最開始的問題,面無表情、冷靜地闡述着她所認知的事實:“我們是一群不留姓名去送死的人。”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動了什麼念頭,但你也聽到了那天的對話。”姬忘塵起身收刀,“能活到像師傅這個年紀的,屈指可數。”
姬忘塵沒有給湯穗穗消化的時間,起身和她擦肩,走向山裡去采摘草藥,留下她一個人站在原地努力地消化着這則重磅消息。
湯穗穗愣在了原地,茫然地眨着眼睛,她設想過很多種可能,卻從來沒有想過答案會是這樣的。
如果從一開始就知道那是既定的死局,她們堅持下去的理由又是什麼?
湯穗穗經常在山下和村鎮的百姓們說話,山下的百姓總是為了生計而忙活着,經曆過戰亂的他們更珍惜活下來的機會。她所接觸過的大部分百姓都很惜命,因此每次當她送藥草的時候,總能看到杏林堂的兩位大夫忙碌的身影。
除了人以外,臨鎮的獸醫大夫也忙碌在診斷禽獸的路上。
對于這一切,湯穗穗都能理解,畢竟活着才能有談論未來的可能。
然而湯穗穗沒想到,山上的她們卻是截然相反的選擇。她們不是為了活着而走上這條路,反倒是為了送死……?
死亡的話題好像很遙遠,又好像隻在咫尺之間。
“穗穗要好好長大……”八年前母親離開前的話語從記憶的最深處鑽出來,湯穗穗忍不住鼻頭一酸,眼眶被淚水盈滿。
十六歲的湯穗穗比起八年前,好像對母親的離開又有了一些感觸。
娘親她們是為了自己能夠活下來,義無反顧地離開了土地廟,為她争取活下來的時間。對于娘親他們來說,奔赴那場既定的死局,是為了能讓她活下去。
那師姐她們呢?
也是為了讓誰能活下去嗎?
正當湯穗穗又一次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的時候,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想什麼呢,這麼出神?”姚成坐在湯穗穗身旁的石凳上,一如既往帶笑的面容,“要不跟我說說?我也算是見多識廣的,怎麼着也能提點建議吧。”
“這……”湯穗穗臉上露出為難的神情,抓了抓頭發又扯了扯衣服,小心翼翼地眼皮,觀察對方臉上的神情,猶豫着要不要開口,畢竟她算是偷聽到了别人的聊天,貿然開口隻會顯得十分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