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刺眼的白色讓安然忍不住眯起了眼睛,鼻間萦繞的消毒水味讓她眉間微微蹙了起來。
“同學,醒了?”
安然側頭,但映入眼簾的仍是一片模糊的白:“這是...哪兒?”
“校醫室。”
“校...校醫...?”混沌的大腦似乎有了片刻的清明,話到嘴邊又成了一片空白,“我...”
“你在走廊上昏倒了...”
“走...廊...”
傳進耳中的聲音斷斷續續,那些本該簡單的字符此刻竟變得晦澀難懂,她隻能像個複讀機般下意識重複捕捉到的詞彙,仿佛不這樣做,就理解不了其中的涵義。
那人不再說話,隻有腳步聲時遠時近地傳進安然的耳裡。
“嘶...”
尖銳的疼痛撕開了眼前濃霧般粘稠的白,安然撐着身體想要坐起來,卻被一隻手按住了肩膀,“同學,挂着點滴呢,小心點别碰着針頭了,還有啊...”
“生理期不吃早飯可不行哦!”那隻手力氣不大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女孩子生理期是身體防禦力最脆弱的時候,千萬不能熬夜,不能劇烈運動,不能吃生冷的食物,更不能節食,網上說什麼生理期減肥事半功倍的那些不靠譜言論都是沒有科學依據的...”
“生理...期?”安然茫然地追尋聲音移動的方向,混沌的白色漸漸分出了明暗,眼前的人影漸漸清晰。那是一個穿着白大褂紮着低馬尾的女人,二十多歲的年紀,皮膚很白,眼尾微微垂着,說話時眉間含笑,隻是這人說話的聲音很大且語速很快,和前鼻音後鼻音混雜的江南口音不同,她的聲音爽朗而豪邁,和其溫婉柔和的長相形成了種怪異的割裂感。
“嗯?”
“你不知道自己生理期的時間?怎麼?平時不準?”見安然茫然,女人寬慰道:“其實也不用太擔心,隻要前後相差不超過一個禮拜,基本上都是正常的...”說着她遞給了安然一套運動服和一包衛生棉,“衣服褲子都有些粘上了,這套衣服你先穿着,本來是給你家裡人打電話讓他們送過來或者帶你回去休息一天的,但你們班主任說你留的兩個電話都沒人接...”
校醫見安然沒接自己手上的衣服,随手将東西放到床尾:“要不...你自己再給家裡打個電話讓他們給你送套衣服過來?怎麼,肚子疼?”說着又指向對方嘴唇的位置:“你嘴唇上的傷不會是你自己咬的吧?”
說實話,安然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覆在小腹上的手用力按了按,已經不疼了。她一直以為自己是昨晚大雨自己不小心踹了被子涼到了,現在看來大概是拜生理期所賜了。
眼前這個校醫似乎不是很會看人的眼色,自顧自道:“其實有很多一部分女性在經期是都會出現一些生理病痛的症狀的,比如頭疼、小腹疼痛,或者是腰疼之類的,如果疼的厲害最好還是去醫院做個檢查...千萬不能諱疾忌醫,我知道你們這些小女孩很排斥去看婦科...但是身體才是基礎和本錢...”
看着喋喋不休的校醫安然沒有出聲打斷,隻安靜地聽着。她成長的過程中沒有女性長輩,自然沒人告訴她該如何進行‘實戰’,雖然之前上過生理課,但實際遇到還是頭一次。就像老電影裡的經典台詞:‘她知道這一天終會到來,卻沒想過來的這麼快。’
不過...好像...她哥在她初中的時候拿着衛生棉試圖為她講解來着。
後來發生什麼了?
安然眯着眼睛,在自己仍舊有些混沌的大腦裡翻着陳芝麻爛谷子的記憶。
哦,對了!
後來好像是因為自己問題太多,她哥回答不上來,最後落荒而逃了。
想到這,攏在安然眉眼間的寒霜如遇上烈陽,轉眼就散了個幹淨。
“這才對嘛!這麼漂亮的姑娘幹嘛老是皺着眉頭...”見安然仍舊是一副迷糊不在狀态的樣子,校醫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同學?...不會是摔倒的時候撞到腦子了吧?同學...能看清麼?這是幾?”
安然抓住校醫來回搖晃的手指:“别晃了,晃這麼快,看的我想吐...”
“想吐?不會真是腦震蕩了吧?!同學,别着急,你先躺下,我去叫120!”
安然一把揪住校醫白大褂的一角:“...不是腦震蕩...是你的手指一直在晃,看得我頭暈...”
“啊...抱歉抱歉,今天是我第一天來醫務室,有點過于小心翼翼了...”校醫不好意思的攏了攏鬓邊的碎發,然後伸出兩根手指湊到安然眼前:“同學,能看出來這是幾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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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從那個不靠譜的醫務室走出來,安然轉了轉有些發麻的腳踝,又理了理身上的運動服,沒想到竟意外的合身。
手機上屏幕亮着,信息最上端的名字隻有一個字‘哥’,下面對應的時間是:7點58。
大意是爺爺遇到的事有點棘手,自己去幫忙,但那破地方沒什麼信号,打不通電話的話,讓她不要擔心,一有信号自己就會給她電話,最後不忘往她卡裡轉了錢,告訴她想吃什麼隻管買。
瞥了眼以95開頭的銀行信息,安然也沒看金額多少,直接撥通哥哥的号碼。
“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請稍後再撥...sorry...”
安然按斷電話,其實對于爺爺有意将自己的‘衣缽’傳給哥哥的舉動,安然心裡是一百個不願意的。為這事她甚至還鬧過絕食,在她看來,以她哥的智商在任何一個領域,都能闖出一片屬于他自己的天地,怎麼都比做神棍強一百倍,不,是強一千倍。
最後還是她哥再三保證說自己真的喜歡這行,而不是出于報答安老頭養育之恩之類的破爛理由,再加上老頭子再三保證會讓她哥好好上學,絕對不會耽誤她哥學業,這事最後才勉強過去。
心裡又罵了幾句老頭子的不靠譜,才歎了口氣,将手機放回了口袋。
照剛剛的那位趙醫生說的自己是昏倒在離廁所不遠的走廊上的,如果不是她今天鬧肚子,說不定自己剛剛那副狼狽的樣子就要被全校圍觀了。
雖然生理期沒什麼可羞恥的,但是高中的男生無聊起來有多無聊安然是知道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不喜歡被人圍觀,更不喜歡被人議論。
況且盡管那醫生看上去比她的長相要不靠譜的多,但好在在生理和醫學知識上,比她這個菜鳥還是要好的多得多的。
就是有點過于...熱情了。
回想起自己鄭重道謝後得到的那個堪稱熊抱的擁抱,她不禁打了個寒戰,下意識握緊拳頭,以後打死也不能再去醫務室!
手中裝着髒衣服的袋子被她捏的嘩啦嘩啦直響,安然回過神,這才察覺到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走到了廁所門口。
她歎了口氣,即使一遍遍告訴自己那隻是個夢,但看樣子她果真還是沒辦法說服自己那真的隻是一個夢。
安然按住心髒,撲通撲通的震動透過胸腔清晰的傳遞到掌心。自從醒來後,那種隐隐的酸澀就一直萦繞在心頭,...像是這裡...有什麼缺了一塊。
隻是思來想去,她都記不起自己是有什麼東西遺忘了。醒來前最後的記憶停留在鎖鍊破碎她摔倒在地...
後來還發生什麼麼?
安然沒有半點印象。
大約是沒有了。
她的記憶裡隻有那棵漆黑的樹...
被樹枝包裹的心髒...
纏繞交疊鎖鍊...
以及那張扁平的臉...
蓦地,那些漆黑樹身上被鐵鍊禁锢留下的那一道道不規則的傷痕浮現在安然的腦海裡,連帶的還有鎖鍊在她掌心破碎的場景...
清冽的眸子閃過一絲錯愕。
難道...是她想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