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挨到下課鈴聲響起。
安然沒有理會身後叫她的陳溫柔,徑直追向已經走出教室老遠的老班。
教職工辦公室裡隻有老班和另一個老師在,安然敲了敲門,那老師頭也沒擡說了句‘請進’,倒是一旁接完水的老班看見進來的安然一臉詫異:“嗯?安然,怎麼了,有什麼事麼?”
“老師,丁筝課桌裡的書怎麼全都不見了?她人呢?是出什麼事了麼?”安然原本沒想問的這麼直接的,但萦繞在她心頭的那種不詳的預感讓她此刻已經顧不上什麼循序漸進了,她隻想知道丁筝到底怎麼了,想知道她是不是...是不是...還活着。
老班将原本遞到嘴邊水杯放到桌上,水有些滿被這麼一震,有不少灑了出來:“丁筝同學她...暫時休學了。”
“休學?”安然預想過很多的結果,卻唯獨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答案:“怎麼突然就休學了?生病了麼?受傷?還是...”
“沒有...”老班打斷了安然的胡思亂想,抽出紙巾按在水杯邊緣的水漬上:“都沒有,丁筝她很好,沒有受傷也沒有生病。”
“那...”
老班這時卻面露難色:“雖然你和丁筝是好朋友...但作為班主任...是不能随便洩露學生隐私的,嗯...要不放學後你自己打電話問她...”
安然沒有說話,而是點開手機放在辦公桌上,手機屏幕上‘丁筝’一欄下方是密密麻麻的撥号記錄和同樣密密麻麻的通話時間00:00:00的字樣。
“老師,我真的很擔心丁筝...”
老班沉默許久,看着這個滿臉寫着‘你不說,我就不走’的女孩,終是歎了口氣:“丁筝爸爸上午來學校辦的休學手續,嗯...丁筝目前的狀态不太好...”
丁筝的...爸爸?
安然皺着眉頭想要說點什麼,卻見老班掃了眼周圍幾張空置的辦公桌,似是見除了再自己外沒有其他學生,才壓低了聲音:“丁筝的母親嗯...自殺了。雖然送進醫院的時間還算及時,但...人最後還是沒能搶救回來...丁筝當時就在現場......”
安然後退了一步,腳踝一疼,沒站穩般踉跄了一下,差點撞到身後的桌子,被後面的老師扶了一下,“同學,小心點。”
丁阿姨...當着丁筝的面...自殺了。
安然想象不到那樣的畫面該讓丁筝多麼的恐懼和絕望。
撥開攙扶着她的手,安然的靈魂像是被人強行抽離出了身體,雙眼空洞地看着老班一開一合的嘴,大腦就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一片空白。
【安然,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我沒瘋!是我媽被控制了!她被人控制了!有兩個她!有兩個!我媽...我媽她給了我一把鑰匙...我不知道是怎麼做到的,但我看到監控了...那人絕對不是她!...那個人...那個東西...安然......我會找出真相的...對...對不起...我不該那麼說的那不是我的本意......嗚嗚嗚...對不起...嗚嗚嗚......等我...等我拿到裡面的東西...我能來找你麼...你在家吧...求你...等我...然然...等我...】
是她的錯...
都是她的錯...
如果不是她和丁筝怄氣...
如果那天她沒去圖書館...
如果看到信息的時候沒有将手機放回口袋...
如果及時聽到她給自己的留言...
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自己怎麼能對她的求救視而不見?!
【求你...等我...】
【然然...等我...】
丁筝的語音信息就像音像店裡卡碟的唱片機,似乎隻要不拔掉電源就會重複播放到天荒地老。
她像條被遺棄在梅雨季裡即将窒息的魚,無論離水面多近,都無法汲取到丁點兒外界的氧氣。大顆大顆的淚珠争先恐後地從安然眼中滑落,滾燙的眼淚劃過她冰冷到近乎透明的肌膚,仿佛再多一秒就會支離破碎。
“...安...然...”
“安...然...”
“安然。”
“安然!”
安然茫然地看着按着自己肩膀的老班,那雙焦急中摻着不知所措的眼睛此刻正清晰地倒映着狼狽不堪的自己。
那個因為後悔而哭的涕淚橫流的人...是她麼?
原來她也會沉迷在後悔中無法自拔...
說好的再多的後悔也不過是飲鸩止渴,除了不停消耗自己,沒有半點用處呢?說好的後悔就像是匹諾曹的謊言,即使再天花亂墜,也阻止不了全世界都指着他的鼻子幸災樂禍呢?
她不是從來不需要用後悔來遮掩自己的過錯,用眼淚裝點已然鮮血淋漓的傷口的嗎!
現在又是什麼?!
隻有傷口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疼?!
安然閉上了眼睛,任由剩餘的眼淚如熟透了果子般一顆顆砸在地上,最後消失不見。
再睜眼,洶湧咆哮的情緒戛然而止,再掀不起半點的波瀾。
老班看着眼前這個從支離破碎到平靜無波不過幾十秒的女孩兒,第一次在這個自己已經教了一個學期的學生身上察覺到了...違和。如果不是對方仍舊有些泛紅的眼圈,他甚至以為剛剛的一切是自己産生了幻覺。
這個安然...到底怎麼回事?
念頭一起,就像是在平靜的湖面投進了一粒石子。那些波紋随着心中的疑問漸漸擴散,将原本看上去正常的表面撕扯開露出了裡頭被忽視的真相。
老班回憶起自己初見安然時,還感歎過生命并不平等。有人生來聰明,有人生來美麗,也有人生來兩樣都占了。
是了,以對方的成績和長相再怎麼低調也該是他們學校成為風雲人物,怎麼都不該是這樣岌岌無名甚至有些透明的存在才對。
還有她的成績,明明能在全校排到前20,怎麼就沒有一個任課老師推薦她參加競賽?學校那些混小子整天偷偷給女孩們排校花班花的事,他也是略有耳聞的,當時隻是感歎年輕真好歲月不饒人,這會兒想來,‘安然’的名字,他一次都沒有聽過...
作為一個老師,雖然不該肆意評判學生的樣貌,但作為一個正常的人,他覺得自己的審美是沒有問題的。安然的确是自己教過的學生甚至自己見過的人中長的最好看的,哪怕這份美還帶着未脫的稚氣。
這樣的人...這麼低的存在感...
怎麼想都覺得不正常...
“金老師,王老師...校長請你們去一趟校長室...”
門口的人打斷了辦公室裡别扭沉寂的氛圍。
安然回頭,說話的人她也認識,是他們班的英語老師。平時說話自帶三分笑意的人此刻卻是臉色鐵青,眉頭緊緊皺在一起,靠在門邊看着裡面沒有離開的意思,看架勢是打算跟辦公室的兩人一起走了。
“能行麼?”老班有些猶豫,有些擔心安然的狀态。
“丁阿姨...對我很好...”安然點頭,剩下的話沒再繼續,卻也解釋了自己剛剛失态的原因。
老班似乎想說點什麼,但張了幾次嘴,都沒能将話說出來,最後隻點頭“嗯”了一聲,可能是覺得自己這樣有些太不不近人情,于是又加了句‘如果身體不舒服的話,可以請假,不要勉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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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課,安然請假了。
半開的車窗透進來的風打在臉上,吹的眼眶隐隐有些幹澀的疼。腳踝有些不舒服,安然随手按了按便把目光重新挪回了窗外。
隻半天的時間,就将之前10幾年沒有哭過眼淚一次性流了個幹淨。
丁筝突然的休學讓安然懸着的心沒有半點回落的意思,反倒有越演愈烈的架勢。這其中最大的原因就在于那個給她辦休學手續的人,那個自稱丁筝爸爸的家夥。
因為丁筝曾告訴過她,她爸爸早在她上幼兒園的時候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