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雖然仍舊覺得有點别扭和怪異,但最後在丈夫甜言蜜語的攻勢下還是接受了番說辭。
而且這個村子裡的村民的确很心善且熱情。
村裡人做了有什麼好吃的,都會走街串巷地給街坊鄰居一些。
這日子一長,她也就漸漸習慣了村子裡的怪異。
再說了,哪個村子會沒點兒自己的規矩?
結果是好的就好。
她娘的病沒被耽擱,她婆家甚至在城裡給請了大夫,還每月定期給把脈調理。
他弟弟的個子長了不少,吃的好,身體結實了不少。
而她和丈夫則十分恩愛,從不為一些小事紅臉。
直到梅子懷孕了。
丈夫自打直到梅子有了孩子,對她的照顧越發的用心,但不知道是不是梅子的錯覺,她感覺丈夫似乎對照顧産婦這事格外熟練。
吃什麼,用什麼,什麼時候該做什麼樣的檢查,門兒清的不像個初為人父的毛頭小子。她甚至懷疑丈夫在這執勤是不是有過妻子,甚至有過孩子。
也許是梅子的異常表現讓丈夫察覺到了什麼,在他一遍遍耐心的追問下,梅子将自己的顧慮說了出來。
哪知丈夫一聽就樂了,他刮着梅子的鼻子笑着告訴梅子:小時候他看父親就是這麼照顧母親的,在梅子嫁進來前,母親就囑咐過他女人生孩子有多辛苦,一定要心疼自己的媳婦。還說自己就是有梅子一個媳婦,過去是,現在是,以後更是。
梅子十月懷胎的過程很順利。足月時,生了個7斤重的大胖小子。
丈夫一家看上去似乎很高興,就連梅子自己也覺得自己的人生似乎已經圓滿了,甚至覺得丈夫一家是上天給予的饋贈。
直到她發現了一個秘密。
整個月子裡梅子隻有喂奶的時候能看到孩子,丈夫一家給的解釋是擔心她因為照看孩子會留下月子病,所以盡管思念孩子,但還是聽從了婆家的安排。
但到已經出月子将近一個月的時間,梅子還是隻能在喂奶的時候看到孩子,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感覺丈夫對她似乎沒有過去那般親近了。
這也導緻梅子愈發思念孩子。
她不止一次和丈夫提出想要将孩子帶在身邊,丈夫一開始要麼敷衍要麼轉移話題,後來幹脆說有婆家幫忙帶孩子,是多少女人夢寐以求的事,偏偏她非要将孩子帶身邊。又說村裡家家戶戶都是婆家一手帶孩子,梅子這會兒要自己帶,别人一定會覺得是他媽照顧不好孩子,這是要被村裡說閑話的。
梅子被這麼一說,心裡雖然不是滋味,但也沒再提這一茬。
隻是孩子的變化,在親媽眼裡和别人看始終不同。
一次梅子給孩子喂奶的時候,發現孩子眉心多了一個針尖大小的點,她剛想告訴丈夫這事,但隻是擡頭的功夫,那個紅點就消失不見了。
她一開始以為是自己看花了眼。
但後來她又看到了幾次,而且那個紅點似乎隻有她能看的到。
梅子感覺自己要瘋了。
兒子眉心的紅點越來越大,甚至大到不能再用紅點形容。她一邊懷疑自己是眼花了,一邊又忍不住懷疑丈夫一家是不是對孩子做了什麼。她在糾結忍耐中不停地安慰自己,一遍遍重複一定是自己眼花了,否則那樣大的血洞孩子壓根不可能...活着。
可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終會長成參天大樹。
梅子身體也在煎熬中出了問題。
終于在一個夜晚,梅子因為胃不舒服,将丈夫為她準備的牛奶全部吐進了恭桶。
這一夜,她沒有再像過去睡的那樣酣沉。
半夜她感覺丈夫從床上爬了起來,窸窸簌簌穿上衣服,又蹑手蹑腳走出了房間。
梅子沒怎麼猶豫,拿起床上的衣服,跟了上去。
但讓梅子驚訝的是,這一路上,她竟看到了不少行走的人影。
梅子這一路走的心驚膽戰,生怕被村民發現。
那些人一直往上走,梅子就跟在身後。漸漸地,她發現他們進的是丈夫在新婚第一天就告訴她山神所在的那座山。
梅子信命,也信鬼神。
走到一半的時候,她甚至還擔心自己這樣偷偷摸摸地跟着會不會觸怒山神,直到有幾聲若有若無的嬰兒哭聲飄進她的耳朵裡。
母親對孩子的愛終歸是戰勝了對于神鬼的敬畏和恐懼。
她走到了一座山洞的洞口。
山洞很黑,猶如巨獸張開的血盆大口,如果不是有隐隐的說話聲和偶爾夾雜的幾聲嬰孩啼哭,梅子甚至以為自己跟錯了地方。
她咽了口唾沫,戰戰兢兢地走了進去。但奇怪的是山洞裡空空如也,竟然什麼都沒有。她剛想要轉身離開,就感覺後腦被什麼狠狠重擊了一下,徹底失去了知覺。
等到梅子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渾身赤裸地躺在地上,身上沒有任何束縛,卻不能動。周圍是火光搖曳的蠟燭以及時明時暗随着光芒晃動的人影。
許多熟悉的面孔在行走中經過她的身邊,李阿婆、王大爺、張嬸、婆婆、公公、小姑子、還有她的丈夫...他們面無表情,看向梅子的眼神裡沒有了往日的慈愛、關懷以及憐惜,陌生的讓梅子感到恐懼。
梅子想要說話,想問怎麼了?為什麼自己會被綁着,可是她的喉嚨火辣辣的像是被炭火灼燒過似的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她美麗的眼睛睜的大大的,噙滿了淚水,眼淚順着眼角大顆大顆地滑落。
但很快,她的情緒便被另一種更為強烈的恐懼取代。梅子聽到了嬰孩的啼哭,哭聲那樣的熟悉,那是...
她的孩子!
梅子精緻的五官扭曲了起來,她不知道這些人把她的孩子帶過來做什麼,但她不蠢,哪怕從始至終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她也能猜到自己恐怕兇多吉少。
她可以接受命運,但她的孩子不行!
梅子牙關緊咬,全身上下的肌肉都緊繃了起來,身體竟隐隐有了擺脫身下陣法控制的趨勢。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集到了梅子身上,有震驚、有不知所措甚至還有梅子看不懂的惋惜和幸災樂禍。
第一個做出反應的是丈夫的妹妹,她從其他人手中接過孩子,微笑着走到梅子的身邊,将手中正在啼哭的孩子對着躺在地上像頭沒有尊嚴的牲畜一般的梅子,在她耳邊輕聲道:“嫂子,自打我見到你的第一眼,就非常的...讨、厭、你。但誰讓你八字特殊呢?”
小姑子的聲音冰冷異常,沒有了往日裡的親昵:“可你不該跟出來的...原本隻用死一個...但我哥他竟然對你動了真情...你很得意吧?但誰讓你不争氣呢?浪費了他打算用孩子為你換來的機會...現在好了,誰都救不了你呢...”
“哦對了,嫂子,你的胃...還難受麼?”
梅子的眼睛瞬間瞪大,她胃不舒服的事誰都沒有告訴,就連丈夫都不知道。
“那麼吃驚幹嘛?”小姑子冰冷的指尖劃過梅子的臉頰:“你隻要保證不管發生什麼都乖乖的不要動,我就答應你,保這小東西一命。畢竟你這一身皮可是少有的美麗呢,要是弄破了就太可惜了...”
梅子後來停止了掙紮。
就連刀子劃開頭皮的時候,她也忍住了。鮮血混着眼淚一起在她白皙的皮膚上留下一道鮮紅的印記,直到整張皮徹底從她身上剝落,她也沒有掙紮半分。
就連動手的人都沒想到纖弱的梅子能做到這種地步。
梅子的皮被村裡那個即将60歲的老人穿上的時候,她還活着。
疼痛在皮膚一點點被剝離的時候就已經麻木了,唯一支撐着她的是時不時傳來的嬰兒的哭聲。
而現在,梅子眼裡強撐着的光點也開始一點點消散。
突然,嬰孩的哭聲變得尖銳,那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哭泣讓梅子原本已經黯淡下來了眼睛一瞬間着亮了起來。
她大張着沒有皮膚支撐的嘴,鮮紅的肌肉擴張到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那樣子像是在憤怒的嘶吼又像是在悲憤的哭嚎。
但什麼都沒有。
梅子的聲帶在一開始就被切斷了。
孩子的哭聲漸漸微弱,直至徹底消失。
梅子暴露在空氣裡的血肉在顫抖,她掙紮着,鮮血順着她暴露在空氣裡的眼眶裡滑落。
她好恨啊……
她好恨啊!
那是他們的孩子,是他們家的骨血,他們怎麼能忍心對他下手!
“你有願望麼?”
梅子在猩紅一片的視野裡看到了一個盒子。
“你有願望麼?”
梅子感覺自己整個人變得輕飄飄的,火光映射在她血紅的瞳孔上。
她看到了。
那是一個長方形的盒子。
隻有骨灰盒的大小。
上面刻着繁複的圖案,猩紅的顔色在火光的映襯下格外的妖異。
蠟燭分别擺放在盒子八個不同的方位。
蠟燭下的石柱上纏繞着手指粗的鐵鍊,八條鐵鍊相互糾纏彙聚在盒子上。
所有人都将聚集在盒子周圍。
而旁邊的祭台上躺着她的兒子。
小小的身體癱軟在血泊裡,眉心中間有個洞,正有粘稠的鮮血汩汩湧出。
人間煉獄也不過如此!
梅子看着那些臉上挂着笑容的人們,心中翻湧的恨意幾乎要将一切吞沒。
他們怎麼敢?!怎麼敢?!
“你有願望麼?”
梅子死死盯着山洞裡的每一個人,唇邊的肌肉緩緩扯向兩邊,露起一個瘆人的笑:“有。”
故事戛然而止。
梅子最後究竟許了什麼願望,孝子村的結局又是什麼,老頭子并沒有繼續講下去。
就如同她的夢境。
周圍的一切如幻影般消散,安然甚至不知道自己之前看到的是某段被她遺失的記憶還是一場單純怪誕的夢。
她的倒影清晰的映在平靜的水面上,同樣清晰的還有她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以及萬勝柔那蒼白浮腫的臉。
“咕噜…”
“咕噜…”
咕噜咕噜的水泡從萬勝柔黑洞般的口裡湧出,安然感覺自己墜落的速度似乎是變快了,眼看整個手臂已經被拽進水裡,那張黏膩濕滑的臉近在咫尺,就聽一道充滿誘惑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你有願望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