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興業躺在床上,正出神地看着手上的相片。
他的房間沒有開燈,隻點了支白蠟燭。
紅黃燭火映在那張相片上,
那是一張一家四口的合照。
站在後頭的兩個年輕人穿着喜慶的紅,兩個長輩坐在椅子上,穿着正式胸前别着假花。
坐在左側的男人面色明顯不太好,形容也異常的消瘦,他臉上定格着精神奕奕的笑容。
馬興業對着那張臉喃喃道:“爸,兒子不孝,沒能照顧媽到老。”
手機振動響起,他摸索出來,看到上面的來電——
“璐璐”
他沒有接起來,響了不知多久後,聲音終于停下了。
破裂的手機屏幕上顯示出99+未接來電。
馬興業将編輯了一個晚上的短信又看了遍,設置了定時發送,目光停在屏幕正中的時間——
23:59
“滴答滴答”
秒針在虛空中走出聲音。
馬興業擡起頭,有一瞬間,他感覺到房間中的空間扭曲了起來,奇怪的白霧憑空擴散開來。燭影在牆上晃了晃,突然無端靜止。繼而連房間内的空氣都靜止了。馬興業掃了眼手機,時間定格在0:00。
牆上映出一個高大的身影。
馬興業像是缺失了潤滑劑的機械般,一寸一寸的将頭轉了過去。
他收縮成針眼大小的瞳孔映出了來人。
男人身材高大挺拔,穿着件發黃的褐色皮衣。他的頭發粗糙而卷曲,長相兇悍一臉戾氣,手上卻違和的提了個精緻的中古風鳥籠。
男人皮靴沉重踏在地上,“喂,我來收貨了。”
馬興業如夢初醒般滾下床來,他跪倒在地,砰砰磕了幾個響頭:“神仙大老爺,感謝您讓我能夠和家人告别,不管您要什麼,我都會雙手奉上……不,我會加倍奉上,絕對不會食言——”
男人不耐的打斷,“别廢話了,除了你那三魂,其餘的對我來說都是垃圾。”
“可以,别說三魂了,五魂十魂我都給!”馬興業語氣堅定又大聲,但仔細聽可以發現他尾音中極度不安的顫動。
“你在幹什麼,拖延時間嗎?”男人冷笑一聲,“沒人告訴過你與神的契約締結後,拿走你的靈魂并不需要你的同意。”
馬興業臉色青白,他聲音中的顫抖終于不可避免的暴露出來,“我可以為您做事,當牛做馬,您需要在人間有引路人,我可以,我可以……”
邪神嗤笑,上下打量了他兩眼,“就憑你?你以為之前沒人這麼想過?”邪神盯着他逐漸絕望的神情,似乎是覺得有趣,“看來你還有些其他的想法啊,說出來我聽聽。”
邪神将鳥籠往桌上一擱,坐在長凳上架起了腿。
“我想,”馬興業捏緊了手中的相片,像是鼓足了勇氣,“我希望我的母親餘生能夠平安健康。”
0.1秒鐘的寂靜後——“噗哈哈哈哈哈”邪神仰頭笑得差點翻到過去。
突而,他猛的一拍桌子,
臉上的笑容霎時消失無蹤。
他皮膚上的每一道紋路都刻着兇悍和乖張,“真是不知餮足啊,人類就是這樣貪得無厭。你的妻子已經得到了健康,而你得到了和家人告别的時間和機會。你現在就應該畢恭畢敬地雙手奉上你的三魂,而不是還在這裡跟我讨價還價。”
馬興業整個人瑟縮着,看起來就像是快要暈過去一般,但邪神仿佛還覺得這樣的不夠——
“知道嗎,你原本是沒有資格站在這裡說這番話的。你沒有和其他人那樣在死後就被扣下一魂,唯一的原因就是你的家恰巧就在這裡。除此之外,沒有區别。”
邪神粗犷的聲音殘忍無比,“在你心跳停止的那刻,你就已經死了,你的魂就屬于我了。所以,你現在做的一切都毫無意義。”
猶如挨了一記重錘,馬興業的眼中徹底失去了生機。
這一番話下來,邪神十分舒暢,正要去拿那桌上的鳥籠。突然,他眼中閃過一道異色,察覺到了什麼。他冷哼一聲:“沒想到,你這小子是真不老實。居然還搬了救兵。”
身後,黑暗中的門被無聲推開。
輕巧的腳步踏入。
其實,陸鑫橙最初沒想過要在這裡對上這個邪神的,他原本的計劃隻是吸收山神的魂力。
但現在,
聞鑰知已經介入進來了,為了不讓聞鑰知對上邪神,避免更加糟糕的局面發生,他隻能硬着頭皮上了。
陸鑫橙的目光掃過邪神放在桌上的鳥籠。
鳥籠裡沒有鳥,卻盛滿了靈魂。
煙霧騰騰的各色小氣團把鳥籠塞得滿滿當當:幽藍色,深紫色,淡黃色,各種顔色滿是生命力,它們在狹小的空間裡相互擠壓着,掙紮着,卻都無法擺脫這個牢籠。
陸鑫橙知道,
孟轶離的魂也在這裡。
在陸鑫橙觀察鳥籠的同時,邪神也正審視着這個不速之客。
眼前的俊美青年無疑并不是一個靈魂體,但也絕非活人。
更準确的,
他是一個活死人。
邪神兇戾的眼睛惡狼般在人身上掃視,在注意到手指間的戒指時,他多停留了幾秒,目光中似是閃過異色。
陸鑫橙不知道那記沒輕重的手刀能剝奪聞鑰知的意識多久,
但他知道,必須得速戰速決。
他了解這個在書中名為“神籠”的邪神。他的力量來源于憤怒。收集魂魄,提取其中的暴怒,化作自身的力量。
怒海滔天,憤怒代表着力量。
無畏,強大,無敵的力量。如果光說硬碰硬别說陸鑫橙了,以武力著稱的聞鑰知也不一定是對手,
但陸鑫橙有克制他的秘密武器。
神籠對于這不速之客毫不留情,血色眸子在黑暗中發出可怖紅亮,暴怒發動的沒有絲毫預兆。來自地獄的熊熊岩火厄然降臨,霎時讓整間屋子化作了一座熔爐,高溫将空氣扭曲的變形,哪怕堅硬如鋼鐵都會在這地獄岩般溫度下融為液體。
陸鑫橙被腳下憑空掀起焰火包裹住了,身體在烈焰中扭曲,變形。
他身上的衣服燃燒着撕裂開來,再火焰中化作黑色碎屑。
神籠注視着俊美青年,唇角勾起微笑。美麗的事物被一點點消磨殆盡,是他永遠都看不膩的景色。
隻是,這過程中似乎少了點什麼。
他的面色逐漸沉了下來。
是恐懼。
為什麼沒有恐懼?
他隔着自己引到人間的暴怒之火,看到了火焰中人嘴唇邊那若有似無的微笑。本該是讓人喜悅和欣賞的笑容,此刻在邪神眼中,卻感受到了一絲違和的壓迫感,拉扯着他的神經。
陸鑫橙無名指上的指環亮起,極緻的快樂,濃烈的愛意,正面的情緒在柔光中呈現出一朵雛菊,柔弱的枝幹和小巧的花心,仿佛一陣風就會将它銷毀無痕,但它卻極具生長力。
虛幻的地獄火焰消失了,每一寸的焦土上都長出了星星點點的雛菊小花。
純粹的正面情緒,是最最柔軟的。
但卻能以柔克剛。
暴怒掀起的滔天巨浪仿佛拍上了一整片無形的雲朵。所有的沖擊被瞬時瓦解。
在魂力的第一波較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