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輪的小組表演都結束了,工作人員來後台催促,三十六個練習生又得重新回到舞台上。
林知言扶着施雯走上舞台的階梯。當視野能夠瞥到觀衆席的那一刻,施雯推開了林知言的手,走着看似自然的步伐。林知言就默默地跟在施雯的身後。
舞台的水晶燈光照在施雯的身上,觀衆席上響起了騷動。施雯腿上的繃帶快綁到了膝蓋處,衆目睽睽之下,可以說沒誰看不見。
本來顯示選手票數的LED屏幕已經熄滅,選手們都不知道自己的票數是多少。徘徊在淘汰邊緣的選手可能會擔憂,但大部分人心裡已經有底。
現場還是時不時會有針對施雯的聲音。
選手們都站在舞台後,主持人上台面對觀衆說:“請各位先安靜下來,下面是公布票數環節。”說到這時,場内瞬間靜了下來。
主持人微笑捋了一下發梢,說:“現在投票尚未結束,利用官方APP可查看所有選手的票數,歡迎各位觀衆及電視機前的您繼續投票。今晚的比賽将會淘汰四名選手,為了幫助暫時落後的選手獲得反超的機會,下一環節将是排名最後六位選手的拉票競演。”
“以下是排名在後六位的選手,順序無關名次,”主持人停頓一下打開了手卡:“韓冰、萬佳佳、齊彩瑩、張菲兒、林知言,還有,施雯。”
被喊到名字的選手都相互看了一眼。有點沒料到的是,許星星擺脫了淘汰的險境。短時間内,她的票數漲得很快,驚人的快。
林知言聽到自己名字的時候并沒有什麼心情起伏,沒有許星星的名字,反而感到欣慰。
LED屏幕又重新亮了起來,顯示着這六名選手的票數。林知言排在倒數第五,張菲兒倒數第四。施雯呢,一路下滑,跌倒了倒數第三。林知言六個人都從人群中走了出來,站在舞台中央。
主持人說:“本環節分三輪,每輪的競演内容由選手自己決定。三輪過後,投票正式截止。”
這環節其實也是提前溝通好的,節目組已經告知各選手準備自己的競演内容。
第一個出場的是韓冰,一出來就是狀态抖擻,喊着高音勁舞。她的唱跳水平都不弱的,就是外貌平庸而且性格也不夠讨喜,平時在錄制中都是被一鏡帶過。節目組對一些商業價值低的人是會區别對待的。其餘五個人就在旁邊看着。林知言左邊牽着張菲兒、右邊牽着施雯。三人很平靜,珍惜能夠一起錄節目的時間。
到施雯了,她一上去就給在場的觀衆深深地鞠了一躬。她選了一個可愛俏皮的歌,還帶着輕舞蹈,很适合她的形象性格。在受着傷、遭遇不明謾罵的情況下,任憑誰都不可能不受到幹擾。而施雯依然帶着甜美的微笑,唱着婉約的歌曲,散發這能把人心融化的正能量,就像傷痛不存在,诋毀也不存在。
“啊......”
施雯還是沒站穩,在收尾的時候身子晃了一下。她拼盡了全力才沒讓自己倒在地上。伴奏停了,施雯又鞠了一躬。
現場裡,漸漸多了支持施雯的聲音。
施雯對着台下招手,一瘸一拐走到舞台旁邊。林知言迎了上去,兩人擊掌作為接力,下面便是輪到林知言了。
林知言在準備競演内容時也很苦惱,小的覺得拿不出手,大的自己又辦不到。思來想去還是化繁為簡,選擇自己能夠把握的才藝。她覺得自己想通了,這次的意外走紅讓她獲得了始料未及的關注,她很滿足了。
她選了一首日語歌,在自己的音域之内,節奏能夠跟上,同時跳一個歡快的宅舞。雖然說曲風和舞蹈要歡快,可是林知言的臉上并沒能回饋歡快的情緒。她不是一個合格的表演者,不可能看着姐妹受傷還可以佯裝無事地娛樂大衆。她是這麼唱着跳着,因陋就簡。
下面坐着的觀衆,有聲援的,也有喝倒彩的,隻不過林知言已經不計較了。
曲終之餘,林知言做完了最後的動作,說:“謝謝。”
她回頭望向張菲兒和施雯,兩人都在極力鼓掌。林知言隻是笑了笑,她知道無論自己表演得怎麼樣,兩人都會給自己加油。現在這個時候,不可能苛刻别人都給你真摯的回饋,起碼她們的感情是真的。
張菲兒的表演和林知言差不多,她的水平比林知言好,還好出不少,但始終是個網紅出身,要跟那些經過真正練習生生涯的選手比,還是差太遠,也是屬于特點不太鮮明的那種。張菲兒也沒強求自己,認為自己參演節目獲得一批粉絲算是幸運了。
第一輪競演過了,施雯排名上了一位,張菲兒排名掉了一位,其他人都沒變。命運就是拽着這三個女生不放,死活要見個高低,反而顯得韓冰這三個女生是路人。
到了第二輪,施雯沒有辦法再跳舞了,她拿出了吉他,彈唱了一首《Lemon Three》。施雯的才藝還是挺多的,演奏各種樂器、懂得各種舞蹈,天生的舞台小精靈。現在沒有伴舞,沒有多重的樂器伴奏,單純用空靈的嗓音釋放自己的心緒。直至現在施雯都沒有用表演之外的方式博取同情,她不喜歡悲憫的曲風,她覺得舞台就應該是快樂的,多巴胺應當随時得到釋放。很多人都在為她打着節拍,她能夠讓人想象得到坐在檸檬樹下休憩的景象,午日的陽光,樹蔭的清涼,長空萬裡,層雲折疊,蔚藍無垠的天空。她的指尖掠過琴弦,勾勒出來的不僅僅是音符線譜,還是一副茵茵綠草、生機盎然的藍圖。
衆人還沉浸在施雯的樂曲時,不覺意間在她的身後已經出現一台鋼琴,且舞台在緩緩轉動,施雯轉向後方,鋼琴轉向前方。當鎂光燈照亮了鋼琴,衆人才發現有一人早坐在了鋼琴的後方。是林知言。
連林知言都差點忘了,其實自己會彈一點鋼琴,隻不過在女團表演中沒機會用得上。這輪林知言選了彈唱《後會無期》。至于選這首歌的原因是什麼,她沒去深究。在她自己的心裡,随時随地準備着和這個舞台告别,或許還要告别這段時間所結識的情誼。
“當一艘船沉入海底,當一個人成了謎,你不知道,他們為何離去......”
這首歌是慢歌,不識樂理的普通人也能哼得出來,隻不過要觸摸到表演的天階,就不是隻會發聲的浮生能夠比拟,這也是林知言的藏拙。
歌曲經過了改編,從主歌切換到副歌之間,還特别增添了一段鋼琴的獨奏,這是為林知言量身定做的。當她的指尖在琴鍵之間來回跳動時,連觀衆都不由得目瞪口呆。從節目開播到現在,人們的印象裡林知言還是個五音不全,四體不勤的呆女孩。乍一看,她彈得還像是那麼回事兒。
全場沒有其他的光照,舞台燈光像月光一般皎潔灑落在林知言的身上。表演之際,林知言在尋找貝多芬彈奏《月光曲》的那種感覺,清淨純潔,獨身泛舟在湖畔,月光倒影在水中,波光粼粼。琴鳴铮铮,一弦一柱都帶有震撼力,林知言在聲樂上缺失穩重氣息,在鋼琴裡卻能帶來力量感。盡管隻有上身舞動,然而林知言揮灑的身姿就如同踮起腳尖婉婉旋動的芭蕾舞,飄逸秀氣。
整個表演就像是在暗示,自己會無聲無息地離去。施雯放棄了安逸和尊貴,舍身來到這個風雲暗湧的競賽,吝惜每一分每一秒在舞台上的光陰,她很不舍,很不甘,甚至在這個場合殺紅了眼就為了留下來。而林知言不同,她是被命運推動來到這個關節點,粘上了虛榮感,曾經站在懸崖邊上苦苦掙紮不肯放手,但是情緒就像坐過了過山車後,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她沒有太多的遺憾,堅持到了現在也不算是長恨了。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林知言用一段小轉音結尾。
現場的掌聲好像比之前多了。
後面又是張菲兒的表演。她也差不多到了黔驢技窮的時候了。她提前找了武美宣幫忙,排了一段雙人舞,唱的是張國榮的《Monica》。舞蹈将恰恰舞和現代舞做了編排,保留了現代舞的帥氣和青春,并将恰恰的節奏感與歌曲的節奏相契合,熱鬧而灑脫。隻不過,張菲兒的水平欠缺太多,武美宣就算是來伴舞,也足以把張菲兒的精彩蓋過去。
第二輪過去了,每人的票數都有增加,隻是排名沒有變化。
其他的人心裡已經淡然了,别無所求。唯獨是施雯,她的眼裡還有着意氣,還帶着渴望。還差一個名次,她就能繼續留在這裡。本來是一個伶俐活潑的小女孩,此刻對于勝利的渴望所散發的鋒芒連林知言這個大姐姐看了都想着閃躲。
第三輪沒留給六人喘息的間隙,馬上就要上台。
林知言和施雯商量了一下,讓她先表演。施雯沒什麼意見,她腳踝還需要再歇一會兒。
林知言拿了個麥克風,直接走到了舞台中央,她甚至沒要求提供伴奏,也沒有舞蹈,連打到的燈光也是一片素白。
她壓箱底的才能已經沒有了,對這個舞台的糾結也沒有了,甚至還想快點結束這次行程。所以,她跟節目組說,第三輪她選擇清唱一首歌。
“拖着我的行囊,裡面裝着我的舞衣,陪着它,我走了大半個南北......天鵝高昂脖頸朝天,羽毛上沾染的除了湖水還有血汗......緣分或許已經虛無,天鵝依舊獻上最後的獨舞......”
這是電影《短頸天鵝》的主題曲。林知言完全沒考慮過版權問題,也沒去征得制片方的同意,就這麼簡單直接地跟節目組說要唱這首歌曲。
林知言就這麼站着清唱,緩緩叙說,淺斟低唱,不加任何的華麗修飾。
彼時場上還是有不少林知言的追随者,加上此刻捕獲的信徒,他們擡手搖晃着的熒光棒在幽暗的上空閃爍,就像無邊無際的銀河所璀璨的繁星,林知言卻如衆星捧月般。
林知言當然沒有忘記這首歌是自己和施雯一起唱的。她還擡頭望了一眼施雯,堅強的施雯眼眶已紅得透徹。
冥冥中有暗力在扶持,林知言的票數漲得很快,和施雯的差距被拉得越來越大。
林知言唱完沒有和觀衆緻謝,就慢慢離開了舞台,哪怕有可能這是最後一次在這個舞台表演。她再一次走到施雯的身邊,再次和施雯擊了一次掌。這次真的是最後一次擊掌了,兩人的手掌緊緊握在了一次。
施雯紅腫的眼眶給了林知言一個熱忱的眼神,微笑緻意。兩人都意會後,施雯把練習生外套脫掉,鄭重踏在舞台的中央。
背後的樂隊爆裂地奏起了前奏,樂鼓躁動得失去控制,電吉他狂怒得沒有理智,绯紅的燈光下仿似這個舞台已經熱潮澎湃。每一個節拍都是那麼的力量振奮,每一個韻律都需要注入激情的靈魂。
脫去外套仿佛使得施雯的身體更加輕盈無阻,一個剛滿十八歲的少女抛去稚嫩的顔色,給自己穿上狂野的風衣。她笑着,鋒芒極盛,歌聲的意氣在命令衆生臣服。
這是一次脫胎換骨的表演,旨在一招之内決勝千裡,讓所有的質疑化為灰燼。
施雯走到舞台的最前方,無視台下伸手亢奮的觀衆,高歌呐喊,把弄着四方送來的喝彩。
音樂,舞蹈,追捧,就像是一針麻醉劑撫慰身體的各處傷痛,讓人進入忘我的狀态。
一個剛滿十八歲的少女,漠視世俗所施加的荊棘,隻身追尋契機,讓自己的身影在舞台留下一幀影像,這不就是真正的短頸天鵝麼?
林知言窮思苦想也不能描繪出來的人物形象,此刻活生生地跳躍在自己的面前。
是啊,她的舞姿沒有天鵝的那份溫柔,卻擁有天鵝的那份高傲。誰又說天鵝隻屬于優雅的呢?
隻聽一聲巨響,施雯摔倒了在地。
雷鳴般的伴奏也戛然而止。
在場的每人都是惶恐的神色。
“沒事,我還能唱完......”施雯用手支撐起身體,受傷的那個腳踝顫顫巍巍。
施雯很艱難才能站起來,手掌揮舞示意樂隊重新起調。
鼓手先敲了鼓、打了镲,電子琴手卻慢了半拍彈奏,吉他更是遲遲未與回應,本是同奏卻演變成了三重奏。
施雯不管樂隊的混亂強行唱跳,沒走幾步又摔倒了。
這下樂隊徹底懵了,啞口無言。
施雯幾度掙紮要起,怎奈已沒有了力氣,就像陷在了泥潭裡。
施雯坐在地上,嗚咽着,身體都在發抖。
其他的人才醒悟起來要去扶起她,施雯卻擡手不讓她們過來。
“不比了,我放棄......”
一人倔強着要與命運對抗時往往歇斯底裡,當一旦放手時身體又恢複自如。
施雯咬牙站了起來,整理衣衫,抽泣着說:“請原諒我的無禮和任性,我不想等到最後才跟大家說告别辭,我想現在就說,然後離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