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花帶露,紅葉随風。轉眼之間,離大覺寺失火案過去月餘。
數日前,大理寺結案。大覺寺失火一事乃宮女媚兒所為,因嫉恨公主苛待下人,遂行此舉。物證确鑿,然媚兒已逝,而人證慧兒,竟自火場傳聞中死而複生。
慧兒受刑的那天,降下了今冬第一場初雪。刑場之上,她擡頭看着如柳絮般飛舞的雪花,默默流下兩行清淚。
為什麼,被犧牲的總是她們這種無權無勢的小女子?她好恨,好怨!蒼天,你是否聽到了我的心聲?那就讓這大雪把我掩埋,留一席清白在人間!
雪勢愈大,蒼茫大地間噴灑出火紅的液體,随風漸漸冷卻,點點落梅,是天也在哭泣。
冬至,天子着玄衣親率文武百官于天壇祭祀天神,賜冬衣于百官,并宣告東宮有喜,大赦天下。
文武百官皆賀東宮之喜,道江山後繼有人。
竹月軒西廂,冬藏也正在給謝永貞送來新裁的冬衣。
謝永貞的視線落在托盤上,最上頭是一件紅羽紗面白狐狸毛的鶴氅,金貴奪目,不似尋常人家娘子的衣物。
“謝娘子,這是大人特意交代的。”冬藏極有眼色道。
冬至有穿新衣的習俗。謝永貞雖知貴重,倒也并未推脫,收下後道:“姜大人有心,替我謝過。”
此時的姜鳴謙并不知曉,像她這樣的修行之人,雖還做不到禁食五谷,但早已寒暑不侵。這件鶴氅,裡子都用的白狐狸毛,不知道多少隻狐狸才得這一件,自是奢靡非常。但若是阿曼見了 ,卻是一定要鬧騰的。
冬藏笑道:“謝娘子客氣,可還有什麼需要,盡管吩咐下人。”
“多謝。”謝永貞颔首道。
自打謝永貞住進這西廂,姜鳴謙待她十分上心,前些時候把杏園的丫鬟婆子與她曾經使過的物件一并遣了來此。今兒又讓冬藏送來冬衣。可是,她最要緊的東西,卻不是這些。最緊要的家夥,在東宮。
可如今,她該以什麼身份去東宮拿回她的東西?
另一邊,姜鳴謙得知了東宮女眷有喜,自是遣人查探。而今聖上宣了消息,去東宮打探消息和送禮的人絡繹不絕。他的探子,可不能慢了。
可這有喜之人,聖上未曾嚴明,東宮亦是藏得密不透風。仿佛昭告天下,大魏之基業,已有傳人矣。
消息乘風而散,連姜府内的丫鬟婆子都在讨論。
“你們聽說了嗎?東宮有喜,聖上下令大赦天下,為未出生的小皇子祈福呢!”
“你怎麼知道未出生的是小皇子,說不定是個小公主呢!”
“不管是皇子還是公主,那都是太子殿下的第一個孩子,一定會倍加疼愛的。就是也不知道是誰這麼命好?”
人人都豔羨着為太子懷胎的女子,謝永貞聽着卻不知怎麼有種奇怪的感覺。女子的聲名,居然抵不過一個未出世的崽子,就因為他是天家血脈。而生孩子不該是女子的宿命,她想。
太子蕭元吉弱冠之年才迎來第一個孩子的消息,在以往的儲君中已算罕見。可東宮儲妃之位空虛,若長子不是出于正宮,若幹年後,必有立嫡還是立長之争,朝廷分成兩派,不利于統治。這些,是姜鳴謙的想法。
而蕭元吉本人,卻還沉浸在要當父親的喜悅中。謝氏初次承寵便有了喜訊,這給了他莫大的信心。若她能平安誕下皇長孫,父皇或會松口許正妃之位。
冬至夜,姜府家宴,謝永貞受邀入席。
入府月餘,這是謝永貞第一次見到姜鳴謙的家人,姜家的大公子姜鳴豫。此人看着比姜鳴謙年長許多,對待下人們倒是溫文儒雅,隻是說不清眉目間帶着一絲愁緒。仔細觀面相,雙眼靜若螢光,動若流水。說明此人野心極重,福分淺薄。能力配不上野心,難怪愁眉。
“謝娘子再看下去,二弟怕是要生氣了!”姜鳴豫落下筷子,适時出聲道。
謝永貞頓時有些尴尬,姜鳴謙解圍道:“我如何會生阿貞的氣,許是她許久未見生人,一時好奇罷了。”
她怎麼覺得這話火藥味有點濃?姜鳴謙親緣淡薄,看來與他這個大哥,關系也不好啊!
姜鳴豫笑着接話道:“二弟既然如此歡喜謝娘子,當早日讓她過門。如今無名無分住在你那院子裡,若被旁人曉得了,于姑娘家名聲有礙。”
“你難道不是旁人?”姜鳴謙放下碗筷,反問道。
姜鳴豫依舊笑答:“二弟,我們是一家人。大哥說這番話,也是為了你好,我們姜家好。謝娘子與你的事兒,我早就修書于父親,想來會在年底前到達順天府。”
姜鳴豫是極想為姜鳴謙定下這門婚事的,謝永貞蒲柳之姿,無身家背景,能使姜鳴謙困于閨房之趣,于仕途無所助益。想來,父親更是會支持自己的。
“沒想到大哥比我還急,我的婚事還由不到父親做主。”姜鳴謙對這番話置若罔聞,說着又用公筷給謝永貞夾了菜。
謝永貞吃着碗裡的飯,頓時不是滋味。這姜府是他兩兄弟的戰場,看來她是待不下去了。
“二弟,娶妻娶賢,納妾納色。謝娘子年幼嬌美,你還是好福氣!”姜鳴豫言辭間暗藏機鋒。
謝永貞聽不下去,不顧禮數,起身道了句“抱歉”,随即擱箸離去。
姜鳴謙見狀,唬了姜鳴豫一眼後,徑直追了出去。
席上隻剩下姜鳴豫一人,隻見他仰天大笑,獨自舉杯痛飲,一副落寞之态。
姜鳴謙情陷落魄佳人,對他姜鳴豫來說,實是好事一樁。不過,讓他不太如意,姜鳴豫還是可以做到的。
湖邊小徑,北風蕭瑟。
“阿貞,你聽我解釋。”姜鳴謙追上來一把扯住她的手,緊緊握住道。
謝永貞使了内力推開,“你不用解釋什麼,我是不會嫁給你的。”見他面色不善,又補充道:“你也不用擔心,我也不會嫁給别人。”
她們修行之人,本不該婚配。師父那卦,大抵錯了。
姜鳴謙被風吹得面色更冷了,問她道:“阿貞,你連一個機會也不願意給我嗎?”
“姜大人,我借助貴府寶地避禍已久,或許該南下與師父團聚了。”此時出發,許能趕上除夕。
聽到她要走,姜鳴謙突然抱住她,亦使了内力不讓她掙脫。
“我告訴你,想都不要想。”姜鳴謙在她耳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