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
九點半的客廳,天龍八部繼續播放,段譽初遇神仙姐姐,王語嫣笑顔一眼千年,金庸迷周有才心裡卻亂成了螞蟻窩,葛歡彎着腰進屋,兩個小的紮進各自房間,事情複雜又簡單,一根煙解決不了,三根剛剛好。
楊文帆不是費心的孩子,人聰明懂事學習又努力,哪怕是用惡意目光凝視,也沒有能指摘的地方,作為長輩作為成年人,周有才是能理解的,沒有人能無懈可擊地做個完人,偶爾露出點毛病不算問題,不過是雙名牌鞋,再困難的家庭攢一攢也買得起,楊家老太太刻薄點,裡子還是愛孫子的。親情這東西,抓住容易放開難,不願意割斷又不是突破原則。
工友調侃他不容易,養家還得養别人的孩子,若是葛歡親生的,怎麼都應該,這個孩子算什麼,十幾歲的年紀了,去飯店刷個碗端個菜也餓不死,現今的年頭,養流浪貓狗也不養别人的孩子,養不熟就罷了,就怕反過頭再喝你血。最初聽這些周有才憤懑不平,現在卻是越來越釋然,楊文帆是有骨氣的孩子,換個家庭他絕對不待,他願意待在老周家,這正從側面說明了他們家風正,說明了葛歡和他周有才都是好人。
不管道德綁不綁架,活了四十多年,周有才深信吃虧是福,在家排行老大幹的活多、擔的責重,受過很多苦,更懂得厚下臉皮彎下腰,遠房叔叔把自己畢生的東西給他,自然是看到了這些優點信得過他。人生的“喜”離不開貴人,有人願意伸把手拉他出泥潭,他也可以伸把手拉别人出泥潭。
有句話怎麼說,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周有才境界不夠,托舉幾個重要的人還是可以的。
楊文帆選擇隐瞞周有才可以理解,丁知樂選擇幫楊文帆出乎意料,什麼時候這對兄妹變得沆瀣一氣共榮辱了,丁知樂的性子當爹的知道,對方不是值得的人,她撇開一個眼神都難,去年楊文帆還是死敵,今年就成了好哥哥好朋友,小孩的心思真是難猜又難評。
關系自然不是一天兩天逆轉的,一切都有迹可循,去年十月,所有人都不記得楊文帆生日,丁知樂不知怎麼知道的具體日期,起了個大早,又是買蛋糕又是買肯德基的,雖然費用是她老子拿的,雖然剩下的錢全進了她口袋,但能讓這小公主做出這些來已然不容易。當然,楊文帆對丁知樂同樣細心又耐心,冒着被葛歡訓誡的風險,把攢的零花錢買了漫畫集,丁知樂生日那天笑得牙齒都要結冰了,阿衰全集那麼好看嗎?
家庭和睦是他最願意看到的,兄妹倆相互扶持喜聞樂見,就怕這團結用到不好的地方,唉,思想教育刻不容緩呢。
丁知樂沒回自己房間,跟着楊文帆進了他房間,周有才在客廳不好發出動靜,兩個人一個坐在書桌前沉思,一個卧在被褥數星星。
楊文帆房間的房頂上貼滿了藍色星星貼紙,他雖然高,但也沒到站在床上就能碰到天花闆的程度,不知道是怎麼貼上去的。星星貼紙外面鑲着金邊,填充的藍色夾在天藍和深藍中間,一字排開,像是北鬥星的模樣,再多貼點貼紙就好了,最好連櫃子上都是藍星星,丁知樂默默想。
客廳的電視聲歇了,房門關上了,丁知樂開始行動了。楊文帆書桌下面有兩層櫃子,裡面放的都是小玩意,有彩色折紙,有mp3,有老掉牙的樂隊海報,還有兩本課外書兩瓶鈣片。
“你找什麼?”楊文帆沒擡頭,丁知樂蹲在他旁邊空地上拉抽屜。
丁知樂自顧自翻着,嘴角往下拉,眉毛往上撇,楊文帆的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五分鐘後一切偵查完畢,小臉皺成老面疙瘩:“怎麼什麼都沒有?”
楊文帆默不作聲,他很少吃零食,更别提買糖了。
丁知樂雖然是個矯情鬼,衣服要又好看又貴的,零食要又好吃又别緻的,生活細節上嚴謹再嚴謹,但本質上就是個糊塗蛋,生活技能缺乏,東西亂扔,經過她手的東西很難歸到原位。
不問楊文帆,不問周有才葛歡,五進五出雜物間,從電視櫃裡拿出酒精和紗布實在是破曆史舉動,暗自沉思的楊文帆心緒一下就起來了。
“把胳膊伸出來。”丁知樂擰開酒精,推開楊文帆半截袖子,用棉簽一點點把藥水塗均勻。
楊文帆左臂紅腫,五六條血印似小蛇般排開,暗紅色,深淺不一,每道傷口長短不同,血已經半幹,棉簽還是被染紅,丁知樂睫毛顫抖,擡頭的那個瞬間,發覺楊文帆嘴角緊繃。
一滴淚毫無征兆地落在楊文帆手心。
丁知樂用棉簽随用随扔,隻要棉簽有了血迹就扔,垃圾桶裡已經有了四五根,拿第六根的時候,楊文帆制止了她:“不會省一省?”
丁知樂同他較勁,下了狠勁搶棉簽,賭氣似的拿出兩根:“這血又腥又臭,我見了惡心,偏要扔,扔到沒有血為止。”
楊文帆點點頭,任由她迪拜式消毒,下一秒,手心的眼淚冰得他心髒輕顫,淚水幹透的那刻,他額角冒出了薄汗。
“丁念念,謝謝你。”
丁知樂用剪刀剪紗布,動作粗俗笨重:“謝什麼?”
楊文帆眼裡透着笑:“謝謝你為幫我撒謊,也謝謝你……”
丁知樂看向他,眼睛裡有清澈的水珠透出,亮晶晶的,在瑩瑩燈光下,有最明亮的光澤,楊文帆被熱流裹挾,心情揚了又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