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
家。
丁知樂對家的概念和旁人不同,家是短暫居住的場所,可以是爸爸家可以是媽媽家,她是自由流動的,在爸爸家快樂就待在爸爸家,在媽媽家快樂就待在媽媽家,她的生活以快樂為主。
但這樣的生活實在短暫,接送她麻煩,爸媽都要上班,他們用商量的語氣宣布了結果,周一至周三歸爸爸,周四周天歸媽媽。後來丁凱莉開店太忙,她又要為中考努力,去媽媽家又成了偶爾的事。
影視劇或小說中講,單親的孩子缺愛,要麼缺父愛,要麼缺母愛,這話太武斷,丁知樂并不缺愛,她的人生沐浴在陽光下,連煙霧都能看出顆粒層次,她從不為破碎的原生家庭焦慮,父母離婚從沒影響過她的生活條件,她有着羽毛一樣輕盈的靈魂。
隻是現在的她很難理解,丁凱莉與周有才的婚姻糟糕透頂,是場失敗的婚姻,而她作為這場婚姻的所得物,究竟是不是錯誤的。張強說理科代表秩序感,丁知樂理科很好,她用理性思維探索世界,而充沛的感知力又将她的感性思維喚醒,理性與感性對抗着,她常常為這兩個小人苦惱。
丁知樂喜歡看小說,喜歡無厘頭又誇張的故事,故事中有個高頻名詞叫“救贖”,然而她混亂又漂亮的生活沒有救贖主,情緒要自己消化,困難要自己破,爸媽會給她錢,楊文帆會在某一時刻幫她一把,但生活的主宰者始終是自己。
周有才和葛歡的吵架停止了,丁知樂卻把自己鎖在房間。
李良月說要把生活過成詩,水果洗得圓潤清亮,飯菜色香味俱全,呼吸是香甜的花蜜,傾聽是動人的音符,這樣嚴謹地過了兩周,第十五天躺到床上比流浪漢還奔放,失敗的例子放在眼前,丁知樂并不約束自己,對周有才和葛歡的“批鬥”一頁一頁地狂加。
丁知樂不擅長寫小作文,語音輸入一個個綠框框,不管不顧地将不滿、怨恨以及憤怒扯開,做完這一切,她仰頭望向天花闆,力氣耗盡,這些牢騷透析了她的精氣神。
不知過了多久,楊文帆來敲她的房門,聲音不重,隻響了兩聲,丁知樂房間的門并不嚴絲合縫,能從門縫裡看出影子,他的腳步停了很久。從前覺得楊文帆像水,包容萬物,這一刻丁知樂卻覺得他像樹,挺拔沉默,永遠可靠。
楊文帆會給丁知樂講很多道理,以最溫和的方式,他不好為人師,不兇她,不為她的錯事所惱,他能始終站在局外,冷靜地做出行動,有時候丁知樂會恍惚,楊文帆到底有多少面,而她什麼時候可以了解完整的他。
丁知樂有着旺盛的好奇心,而對楊文帆從來不是好奇,是本能,一種想要了解他的本能。
十二點半的時候,客廳的腳步聲密了很多,似乎是葛歡在抱着周溪到處走,周溪前兩天鬧肚子,比平時難帶許多,抱起她到處走走很能緩解情緒,丁知樂最近才體會到養大一個孩子如此不易。
周有才沒換拖鞋,他的皮鞋是三年前買的舊款,他腳丫子厲害,鞋邊的皮不停摩擦地面,走路聲音很大,丁知樂在房間都能推斷他具體在哪兒。有時候離她房間很近,有時候遠得離譜,她能感覺到他在房間外面徘徊過多次,但她不會聖母心泛濫的,她想說的話全在微信裡了,隻要他不改正她永遠不原諒。
丁知樂心情特别低落時不會碰手機,手機會讓她的心更慌,給周有才發完短信,沒過多久就有提示音響起,丁知樂點了忽略,随便理他是對丁凱莉的背叛,丁知樂永遠不會背叛媽媽。
楊文帆和丁知樂聊天習慣用□□,他們年輕人都是用□□聯絡,兩個軟件提示音不同,□□響起的那刻,丁知樂舉起了手機。
“油焖大蝦”
“酸辣土豆絲”
“醋溜白菜”
“什錦丸子湯”
“我還買了兩袋大白兔,飯多吃點,這個少吃點。”
丁知樂克制住流淚的沖動,發送兩個問号,楊文帆不廢話,隻說“開門,吃飯吧”,丁知樂發了兩個狗頭,态度很堅決:“我前兩天吃得太多,今天減肥,你好好吃。”
周有才家吃飯氛圍好,平時永遠放着背景音,拍成片的金庸武俠劇沒一部能逃過,葛歡喜歡看家長裡短,懷孕那段時間老搶遙控器,有了周溪後便随便周有才放,楊文帆吃飯不常說話,他的位置背對電視機,不知道他對電視劇有什麼看法。
今天出奇,電視機沒有播放。
周溪沒哭,安安靜靜地,能想象到葛歡如何給她喂飯,她嘴巴小,粉嘟嘟,嘴唇永遠早于勺子,食物進到嘴裡,她的梨渦鼓鼓當當。
丁知樂挪了挪抱枕,昨天晚飯吃得早,早飯隻吃了一半,腸胃系統告急,口腔的唾液異常活躍,書櫃裡有半袋火腿腸,丁知樂配着純牛奶吃了幾口,上次去楊文帆卧室問題,發現他有幾袋壓歲餅幹,順來了一袋,香蔥味,特别餓的時候能吃出美味來。
大概一點零幾時,楊文帆回房間了,周有才和葛歡也沒有動靜,丁知樂躺床上躺得身心疲憊,去了趟廁所,轉頭站到了楊文帆房間門口。
“楊文帆,我想出去逛逛。”丁知樂敲門,聲音很輕。
楊文帆抄起外套出門,夏天太陽太厲害,前些日子和丁知樂去商場買了防曬服,薄荷綠,很清爽的顔色。丁知樂見楊文帆穿這件衣服很驚喜,自己的眼光的确好,楊文帆的确聽話。
丁知樂忍不住打量,腦袋長得不算大,也沒有太小,皮膚白加分,臉型流暢,五官和諧,身上永遠有淩然他人的氣兒,那股勁兒在,穿什麼都好看。
“楊文帆,我覺得你可以試試那種酷酷的風格,絕對炸裂。”兩人沒有騎車,步行在文興街上,又是一年夏天,三年前綠過的樹還是同樣綠着,隻是心情變了。
文興街商圈“栅欄窩”臨近湖心公園,傳說湖心公園是明朝建設的,政府維護古建築大費周章,請過很有名氣的專家,民間藝人在公園紮根,唱當地的戲曲,傳承民俗工藝品,冬天過年熱鬧,夏天是多是大學生和大爺大媽,大學生擺攤,大爺大媽打牌跳舞。
湖心公園對丁知樂沒吸引力,石碑立得雖好,文字寫得雖清,但那股工業風根本掩蓋不住,明朝的石頭油光發亮,明朝的古建築有股剛完工的不實感,還有那人工擴了三倍的湖泊,欣賞湖心公園,還不如觀賞大媽們跳最炫民族風。
“栅欄窩”是小商圈的土名,丁知樂不了解這層曆史,更懶得去調查正式名稱,旁人怎麼叫她就怎麼叫,楊文帆有意帶她吃飯,為顯示個人風度,丁知樂拐彎去了湖心公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