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
秋天是收獲季,也是離别季。
周有才本打算請假三天去首都送楊文帆,葛歡也想去,奈何周溪離不開她。高考後楊文帆很少在家吃飯,一家五口團團轉的場面少得可憐,丁知樂正想插嘴,楊文帆卻率先打破沉默:“不用了,周叔,王叔一家準備去首都旅遊,票已經訂好了。”
用丁知樂的話形容,氛圍靜到了難堪的地步。周有才夾花生豆的動作停頓,葛歡手忙腳亂,連周溪都瞪大了雙眼。很久後,回想這場景,丁知樂坦然“确實有質問楊文帆的沖動”,如果她十三歲,一定要鬧得他昏天黑地。
可惜她十八歲。
丁知樂上學比同齡人晚一年,丁凱莉說想讓她多體驗一年幼兒園,丁知樂半信半不信,後來從周有才嘴裡才知詳情,三歲的時候丁知樂大小毛病不斷,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醫院跑了二百多天。不過好在看病及時,長到現在,丁知樂吃嘛嘛香,最大的毛病不過發燒。
長大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是人格更健全,壞處是情緒無法像小時候一樣大開大合。對于一個對世界懵懂的人來說,“不懂事”的評價相當于天塌了。丁知樂屬于成長得晚卻快的類型,在環境稍顯複雜的境況下,向世界證明她長大成了迫不及待的事。
她做出的回擊是三天不理楊文帆,這種不理不是白眼不是厭惡,而是一種隔絕着的,被紗窗罩住的冷漠,楊文帆問她問題會答,但答案之外沒有任何想傾訴的點,當然楊文帆主動找她答話時不多,他要麼在準備東西,要麼在照看周溪。
丁知樂并不能妥善控制情緒,過去五年兩人朝夕相伴,用她的話說,他們是朋友,他們更是家人,一場高考後,那些親密無間詫然變成了荒唐的夢,落空和難過難以言喻。
楊文帆走前一天和離開那天都是雨天,一天是中雨,一天是小雨。臨走前一天,周溪拉肚子葛歡帶她去看病,周有才正常上班,中午時候丁知樂出房間泡泡面,正好碰到楊文帆在喝水。
窗戶沒關緊,陽台的花草被雨水澆過,綠葉之上嵌着飽滿水珠,楊文帆拿他的小黃鴨水杯喝水,兩人都知道對方存在,但都沒有言語。丁知樂最愛老壇酸菜面,她愛好重口,每次吃總要将調料放滿,可能味道過于熟悉,也可能味道過重,楊文帆忍不住開口:“你存了一箱泡面?”
丁知樂掀開泡面蓋:“沒有,頂多三包。”
“隻吃泡面嗎?”
鐘表指向十一,分針指向三,家裡通常十二點半吃飯,丁知樂沒吃早飯的話,一般會吃零食櫃裡的零食,即便吃泡面也會加蛋加腸,絕對不會出現今天這種場景。
“吃完了。”丁知樂解釋,“你陪我去買嗎?”
楊文帆當時的表情是驚訝的,甚至丁知樂能看出驚喜意味。兩人換衣服換鞋,一人一把傘,不怕雨淋地走在人行道,楊文帆在前,丁知樂在後,八百多米的路程硬是說不出一句話。
建民超市的狗卧在門口,丁知樂下意識朝前看,而楊文帆正好回過頭去,對視的三秒内,丁知樂能感覺到血液流動的速度,緊張、熱烈,那雙眼裡的東西看不清,但她能肯定,有他在,狗咬不了她。
丁知樂已很少情緒激動到哭泣地步,可那天眼角是濕潤的,她的血液有暖意,脫口而出的話當即沒了寒意:“楊文帆,我想吃糖葫蘆。”
建民超市大門前有個小水坑,楊文帆站在水坑北側,丁知樂站在水坑南側,水坑不遠,一步就能邁過,楊文帆卻伸出了手。丁知樂望着那雙手猶豫,最後還是接了過去,建民超市沒有糖葫蘆賣,附近的幹果店有,楊文帆問她去不去。
“去。”
雨下得更急更大了。行人縮進傘裡,奈何風聲呼嘯,長裙禁不住搖曳,耳邊的青絲胡亂飛舞。
夏天的雲江慣會下雨,每場雨都有人狼狽,下小雨還好,中雨大雨傘根本打不住,出門五分鐘,半邊身子都是濕的。
丁知樂的眼睛像建民超市門前的綠植,晶瑩剔透,楊文帆同她解釋:“一會兒買完零食,你就在超市的等着,我會同老闆說明,讓狗離你遠點。”
“不,它看到我就不爽,我不能在他家久待。”丁知樂反對他提議的意圖明顯,楊文帆面上有不易察覺的無奈。
“雨太大了,一個人被淋,總好過兩個人被淋。”
丁知樂不同意他的說法:“要淋就一起淋,不搞特殊。”
楊文帆犟不過她,進了超市兩人去不同櫃台逛,丁知樂買了兩袋薯片兩桶泡面三袋玉米腸,楊文帆出來得早老闆已将東西裝進紅袋子,賬是楊文帆結的,他兼職三月賺了小一筆,具體多少不清楚。兩人出來買東西從不分你我,誰順手誰結,楊文帆結的時候多點。
雨大,風更大,傘撐不住,距離隻有四五米,兩人戴上帽子,小跑着進了幹果店,課間操體育課樣樣不行的丁知樂,在惜命面前無人能敵,速度快的楊文帆都追不上。楊文帆在後頭嚷“慢點跑”,丁知樂不管不顧一心向前沖。
糖葫蘆兩人一人一個,天氣熱麥芽糖漿軟塌塌,對食物挑剔的丁知樂沒有說半點不好,一根糖葫蘆吃得幹幹淨淨。幹果店老闆熱心,勸兩人等會兒再走,現在跑到雨裡勢必會淋得渾身濕,又急又大的雨往往下不大,聽勸的兩人坐在窗邊吃完了糖葫蘆。
“你記不記得,有一年咱倆在一個大叔攤上躲雨,當時也買了兩根糖葫蘆。”
楊文帆恍然:“好像有這麼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