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歡的眉頭向上翹起,仿佛聽到了不可思議的話:“怎麼可能,和文帆相處那麼多年,他雖不是我親生,但感情和親生有什麼分别。”
“那為什麼不讓他回家?”丁知樂目光灼灼,怕葛歡說假話,眼睛沒有一刻不去捕捉信息。
葛歡和周有才從沒限制過楊文帆回家,他們永遠歡迎他回來,隻是楊文帆長到如今年歲,自己有了想法,就算不回來他們也不好說什麼。
葛歡說:“念念,你信嗎,我沒和文帆聊過回不回家這個話題?”
丁知樂不知該搖頭還是點頭,理智告訴她應該搖頭,但情感告訴她該點頭。
“阿姨你,還有我爸,是不是和楊文帆哥約定過什麼?”話攢了太久,疑問像滾雪花般越滾越多,情緒釋放的那刻不知是空虛還是暢快。
葛歡身體停滞,許久過後,她的腦袋晃了晃:“有。”
楊文帆養在爺爺奶奶家,奶奶不管他事,從小由他爺爺帶大,長到八歲楊暨明和葛歡結婚,楊文帆才有了所謂家。楊爺爺當過很多年兵,楊暨明小時候淘楊奶奶護着楊爺爺沒得實行軍事化教育,楊暨明高中幹出荒唐事後,楊爺爺下定決心要悉心教導孫子。
楊爺爺對楊文帆極度嚴格,别的孩子睡懶覺,楊文帆每天六點雷達不動起床,起床後圍着老小區跑步,跑到六點半吃飯,吃飯的時候不準說話,不準挑食,不準剩飯,碗筷和桌椅都由他打掃,幼兒園幾乎不教知識,可楊文帆五歲就能背誦大段大段文章。
孩子天性好動,幾乎每個男孩都有“狗都嫌”的年紀,楊文帆八歲來到家中時,除了楊爺爺能制服他,楊暨明和葛歡對他根本束手無策。
“他爸爸會吓他,扯嗓子兇他,後來他勉強怕他。”但葛歡身份尴尬,又是剛為人婦,和繼子的關系把握不準。
楊文帆和葛歡不對付,葛歡讓他往東他偏往西,葛歡拿出人民教師的氣勢吓他,他隻會撐起腰來嘿嘿笑。
丁知樂有點不太相信童年的楊文帆會如此:“楊文帆哥小時候居然會這樣。”
楊文帆模樣秀氣,嘴巴甜,街坊鄰居見了都誇他,難為情的隻有那時候的葛歡:“脾氣犟,認定的事情九匹馬也拉不回,他爸兇他隻管當時用,隔一天就失效。”
大約有兩年,葛歡都在為這個男孩頭疼·,彼此熟悉之後能聽話,問他時嘴巴說得無比清晰,實行時偏往相反道路走。
楊文帆爺爺和人開了一家罐頭廠,罐頭廠倒閉後,楊爺爺大病一場,老人有基礎疾病,手頭的錢沒提出來人就走了。楊文帆是爺爺帶大的,和爺爺情感深厚,爺爺走後他性格變了許多。
葛歡回憶:“能聽話了,就是偶爾會淘氣,不過特别怕他爸。”
楊文帆成長道路中楊暨明缺席太久,父子倆都不是善于表達的人,随着年歲增長,隔閡越發深厚,楊暨明靠威信降服楊文帆,楊文帆在暗裡攢着勁兒,有時候三人同在一處,葛歡和楊文帆更有話題,楊文帆和楊暨明無話可說。
葛歡是老師,接觸的學生雖多,在孩子教育方面仍有欠缺:“可能那時候我太年輕,總想着和小孩關系近點,顧不得父子倆相處。”
後來楊暨明見義勇為去世,十三歲的楊文帆再無依靠。葛歡說起楊暨明去世時眼睛望向窗外,有股說不出的憂傷,大抵楊暨明走得太早太急,根本沒給人接受空間,時隔多年再次回憶還是難過。
“我和同事去爬山,山上信号不好,下了山才看到……他說的晚回家消息。”山區在隔壁市,葛歡和同事坐旅遊大巴,湊夠人數才回雲江,七點從山上下來,九點大巴才啟動。
楊暨明開短途大巴,十點多遭遇意外,葛歡在大巴車上熟睡,半路被鈴聲吵醒,驚天噩耗來臨時人是懵的。晃悠悠地從車站回家,走到家門口才反應要去醫院,沒記住是哪個醫院,胡亂一踢門,門開了。
濃重的糊味從客廳傳來,嗆得葛歡鼻子發酸,家裡沒開大燈,黑黢黢的,葛歡懷疑遭了小偷,狀着膽子打開手電筒,走到餐桌才發現楊文帆靠在那兒睡着了。
桌上有三餐一湯,葛歡很會做飯,那段時間楊文帆總跟在她屁股後頭,不知不覺間學到了手藝。菜的色相不佳,味道可以,為了保溫,楊文帆拿大蓋子照着,蓋子裡還放了兩個暖水瓶。
“他就趴在那兒,臉上全是黑灰,手和胳膊也黑。”那時候楊文帆身高沒長起來,炒菜時在下面墊了小闆凳,可能沒控制好平衡摔了一跤。
飯桌上三個碗都是空的,做好飯後楊文帆一點沒吃,葛歡早上就出發,楊暨明回家的概率不大,可能楊文帆一整天都沒吃飯。
葛歡講這些時語調平淡,丁知樂在一旁情緒波動很大,眼睛晶瑩發亮,不舍得放過任何細節。
楊暨明走後要處理的問題很多,老太太和葛歡不對付,随便一件事就能吵起來,葛歡心力交瘁顧不上楊文帆。可能楊文帆拿錢去外面吃,可能自己做着吃,老太太不太可能管他。
葛歡和老太太打了半年“官司”,最後協定的結果是楊文帆跟着葛歡生活:“老太太不靠譜,文帆跟着她就廢了。”
楊文帆比旁的孩子早熟,他不願意跟葛歡去别人家生活:“其實文帆心氣兒很高,我和他談過很多回,他态度堅決,他自己可以活很好。”
“那後來他怎麼同意了?”丁知樂迫切想知道原因。
葛歡無奈:“他年紀那麼小,太容易被壞人盯住了。”
同樓層有個離異大叔,被迫下崗,妻子帶着女兒另走他家,他整日喝酒,醉了之後一家連一家地敲門騷擾,鄰居們潑水打罵他,他漸漸不敢靠近。楊暨明的事大家都知道,楊文帆自己在家的消息不知怎麼被他聽了去,每天晚十點準時去吓楊文帆。
“他全身赤裸,開着手電筒,在家門口又喊又叫。”楊暨明在新區買的房子,同層的兩戶還未入住。
“文帆沒說怕,他隻說那變态每天哀嚎到十二點,他睡不好覺。”
聽到這兒,丁知樂痛得麻木了,她想破口大罵,要出口時又不知該罵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