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玦一步一步走了過來,所到之處鋒利的刀劍雪片般全都收了回去,他不理會裡三圈外三圈烏泱泱行禮的人,在中間孤立無援的女人身前站定。
她一隻手捂着臉頰一隻手垂在身側捏着自己的衣擺,很乖地在原地等着,如果忽略那些從指縫間露出的深紅。
仿佛無助又可憐。
秦玦知道她不是這樣的,她虛僞狡猾,喜歡用一分的脆弱換取十分的好處。
可他的眼睛還是被這強烈的顔色刺痛,不隻是眼睛,還有其他地方。
火星掉在秦玦肺腑,一下子竄了起來,他控制不住,說出的話反而覆上層冰。
“把手拿開。”
周妧手腕僵硬,掌心發顫,卻依舊死死捂住,哪怕她疼的快要站不住。
“不。”
“周妧!”他氣急,不管不顧掰開她的手。
一道猙獰的傷口暴露在衆人的目光之中,足有存長,橫亘在這位傳說中寵冠六宮的盈妃娘娘的臉上。
翻開的皮肉還在向外留着汩汩鮮血,滴滴答答,順着脖子沒入衣間。
撕碎了所有的美好甯靜。
所有人的心裡都隻有一個念頭,她的臉算是毀了。
比這更可怖的傷口秦玦都見過,他見慣了血,這次卻頭暈目眩眼冒金星,他想伸手将裂開的傷口合住,又怕弄疼她,秦玦握拳,眉眼間一片冰冷。
“誰傷的?”
飛絮般的語氣,聽起來沒什麼重量。
四周噤若寒蟬,生怕和自己扯上一點關系。
長秋宮的侍衛隔開衆人,皇後将戚美人帶了過來。
她盈盈下拜,如實闡明情況:“皇上,當時盈妃和戚美人單獨在馬車裡......”
秦玦的眸子不耐的眯了起來,“朕問,誰傷的?”
姜令虞:“是戚美人,不過,應是無心之失。”
秦玦冷笑,“如何無心,受人強迫還是遭到陷害?”
鳳钗上垂落的流蘇輕晃,姜令虞低頭不去看那駭人的目光,“......都不是,但當時是盈妃想聽胡琴這才驚了馬......”
秦玦點頭,“那便不算無心,來人,将戚氏帶下去。”
“即刻仗殺。”
被吓傻的戚美人瘋癫撕扯着自己的頭發,喉嚨嗚噜嗚噜的不知道在說什麼,兩個侍從很快将她架住拖了下去。
姜令虞想要求情,急迫出聲:“皇上!”
秦玦道:“皇後疏于整頓後宮規矩,禁足反省,沒朕的命令,不得随意外出走動。”
戚氏被拖拽着經過時,濺起的塵土撲了姜令虞滿身,她伏拜在地,膝蓋被棱角尖銳的石子硌出了血,“臣妾遵旨。”
姜令虞臉色蒼白地起身,看着他扶周妧離去的背影,腦海中全是他最後看過來時,那一片的冰冷。
——
我甩開禦醫的藥瓶,往秦玦身後躲,“我不要!别讓他看我!”
秦玦青筋直跳,小心避開我的傷口将我往外拉,“胡鬧什麼!這麼深的傷口不上藥怎麼能好!”
我縮在他的懷裡,豆大的眼淚掉下來沖淡了血漬,“你就知道罵我!我的臉壞了,我再也不漂亮了,你是不是不想喜歡我了!”
秦玦抱着我,他拂開我的發絲,眼神流淌着我不願稱之為溫柔的東西,顯得他陌生又可憐。
“朕什麼時候說過喜歡你,美死你得了。”
我安靜了下來,在銮駕内所有人面前,躺在秦玦的腿上,閉上眼無聲落淚。
“都退下吧。”
垂下的帷裳蓋住了裡面的歎息,李居懷關上了最外層的車門,透過層層縫隙看到了最後一幕。
冷漠的帝王此時滿臉無奈,他拭去懷中人的淚水,俯身,輕輕吹在她受傷的頰側。
一下又一下。
“還疼嗎?”秦玦溫聲道,“沒人看了,朕給你上藥行嗎?”
我問:“為什麼罰皇後?”
他撿起藥瓶,将帕子用水打濕擦拭傷口,然後再洗幹淨,擦拭,直到盆裡的水變為血色,我的臉才差不多擦幹淨。
秦玦的動作很輕,極有耐心,我猜他這輩子都很少這麼小心翼翼過,生怕弄痛我。
看着他如臨大敵的模樣,我真的一點也不疼。
因為,我早就貸款買了系統道具商店的強力止痛劑了。
這錢不得不花,哪怕是賒。
秦玦将藥平鋪在傷口上,聲音喑啞,“你又為什麼非要見朕,知不知道這樣橫沖直撞的有多危險,要是遲了片刻......”
我掩蓋住絕望的神色,緊張地向他求證:“我的臉還會好嗎?”
秦玦眼神閃躲,“朕給你找最好的藥......”
“那會好嗎?會痊愈嗎?能不留疤嗎?”
我拽着他的袖子追問。
“周妧......”他眼中的痛色幾乎藏不住,“朕不在乎。”
我也不在乎,我又看不見,你臉上沒疤就行。
如果你實在介意,那善解人意的我隻能分分鐘再賒一筆原地消失投入别人的懷抱,然後每隔三個月入宮偷看你痛不欲生。
當個白撿的笑話。
我垂下手,淚水浸濕了眼睫:“這麼深的口子,肯定會留疤。”
我害怕地又想捂住臉,卻被秦玦按住,動彈不得,他認真看着我,“周妧,長相不重要。”
大哥,你好歹考慮一下我的感受,你頂着這樣的一張臉喂雞湯,說服力在哪兒?
這他媽的誰能喝得下去?!
除了我,我喝,畫的餅吃多了也會噎。
秦玦繼續道:“你長得也沒有美到絕無僅有的程度。”
我覺得止疼劑應該失效了,否則我怎麼全身上下都這麼不是滋味。
尤其是拳頭,癢癢的,急需揮出去冷靜冷靜。
安慰的很好,下次别再安慰了。
他看着像蟲一樣開始蛄蛹反抗的我,眼尾輕輕一抖。
我莫名想起第二個任務,他應該就是這樣笑的。
春風帶來融冰的溫暖,碎冰圍住的湖面接住天光。
我愣住了,他笑意擴大,白玉般的指尖蹭了蹭我沒傷的那邊臉。
“但朕暫時,你不許偷笑!隻是暫時,需要你。”
他耳尖紅了,在這種濃稠的氛圍裡,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我謙虛道:“沒事,你需要我一輩子也行,畢竟,誰能不喜歡我,那不存在的。”
秦玦:“。”
就知道這個女人不值得聽好話。
我又道:“我受傷了,這幾天可不可以跟着皇上,不然我會害怕。”
秦玦看穿了我拙劣的演技,譏諷,“幾天?”
我坦誠:“一直。”
秦玦:“......”
“你别太過分!”
我可憐巴巴地躺在他腿上哀嚎:“我的臉好疼,是不是又流血了?傷口是不是裂開了?”
秦玦咬牙:“......好。”
實現了願望的我心安理得地躺在秦玦的大腿上,“和皇上在一起真好。”
果然,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我一會兒要看書,一會兒要吃櫻桃,一會兒渴了,一會兒餓了,秦玦的臉色已經和鍋底沒什麼區别了,他轉了轉酸澀的手腕,警告道:“差不多得了。”
我的手指又想慢慢往臉上放,他氣得呼吸都粗重了不少,按照我的要求繼續給話本子翻頁。
“皇上,你說書裡這個美貌不可方物的女主角長什麼樣啊?”
“不知道。”
“那你能畫給我看看嗎?”
我找到話本裡對她外貌和神态描寫的部分,攤到秦玦眼前,“皇上你畫畫試試。”
秦玦:“......”
為什麼他有種上賊船容易下賊船難的感覺?這到底是誰的車駕!
“朕......不善丹青。”
“皇上你三歲開蒙,太傅都說天賦極高,琴棋書畫肯定都不在話下,别想蒙我。”
我體貼的為他展開紙筆,嚴格地坐在一旁監督。
被趕鴨子上架的秦玦:“......”
他随意往書上瞄了幾眼,不到半炷香的時間一個女人翩然的形象便躍然于紙上。
隻不過細看筆觸相當潦草,敷衍至極,全然無情感投入。
我不依不饒,“皇上,我太傷心了。”
“你心中最美的女人居然不是我的模樣!”
秦玦忍無可忍,“不是你讓朕照書上寫的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