訴青揉了揉指關節,擡眼看着澹楚:“境破了。”
他手移向一個方向,那裡有着微微不易察覺的間隙,按理來說,澹楚不是眼瞎也能看出來。
“你不走麼?”
訴青是極其無趣,甚至極度無聊,讓他這個性子厭煩的人。但澹楚偏偏就想去緩緩惹着他,一把火點着了,說不清之後是放手一搏還是甩袖走人。
澹楚仿佛嗅到了他的不滿,咽口唾沫,緊張道:“過來,再待一會兒。”
訴青沒聽懂他的意味,腳下向前走幾步,離他還有點距離,雙眼正對着他。
澹楚嫌他太啰裡啰嗦,麻煩。一步到頭的事,卻要他親自提袖手接着他,将他拉扯到自己這邊。澹楚見過受饑餓的成人,瘦骨嶙峋,但他更沒想到,此刻這人的步子竟比他們還輕。
澹楚真的憂心他要摔倒,免得到頭來又背上一個“殘害上三宗弟子”的名聲,他一側身将自己這頭顱骨貼在他的肩拐處,“你怎麼這麼輕。”
訴青肩上陡然多了一顆頭顱,似重物提着他的碎心。他拍了拍澹楚的頭頂,道:“做什麼?”
澹楚唇線一抿,肅聲道:“花朝節不陪人麼?”
訴青又知道他想出點什麼不好的主意了,啟唇欲駁,胸腔的痛感忍不住悶哼幾聲,慢慢說:“現在不合時宜。”
眼前一片浮白,他用力按壓着額頭,向背後澹楚靠了靠。強壓下去的不适感,身體的沉重稍微好了些。
澹楚沒推開,說:“蓓河放花燈,若難受了,就靠着我。”
他曾見過靈力耗盡而消散在人世間的上神,也看過因靈力亂了而心神不甯,神神颠颠,受靈力支配的弟子。可這一次,是他的身側人,盡管他和這個人隻有幾日的相處。
攙扶着訴青走至河邊,他輕擡眉頭,随意看着蓓河,閑散道:“放完花燈再走。”
訴青垂眼看了看從衣袖中露出來的指尖,剛想擡手忽覺起了什麼,遲疑了良久,然後施法幻化出一盞花燈,是荷葉形狀的綠色燈,和那些熟悉的粉紅色不同。
澹楚:“品味還真夠獨特的。”
忽然,到了什麼時辰了。四周的叢林裡冒出來碎雪,飄散如柳絮在風中,是道奇景。
澹楚倒沒太驚訝,輕啧一聲:“你許了什麼心願放在裡面?”
“想知道麼?”
一時的不在意,偏若清冷松竹的人有那麼一兩秒竟覺得菩薩低眉,澹楚使勁揉了幾下眼,慢吞吞地繼續吞咽着唾液:“哦。算了,說了就不靈了。”
澹楚手托着臨空而現的一盞藍色狐狸花燈,順着河水流去的方向放下,随意用了點小法術,這河水又成了淺綠色,他看着遠去的盡頭,道:“雖然不知道這水會流去哪裡,但想來,如果日後有緣分,還能再看到你我幻化的花燈。”
訴青視着他緩歎又面色凝重,一臉正經長大了的模樣,經常蹦着的唇線忍不住彎了彎,嗤笑幾聲,說:“為何非要是狐狸形狀的?”
“啊。”
訴青才覺自己失态了,煩躁地舔了舔唇,這是他尴尬時下意識的動作,慌亂道:“沒什麼,你繼續、你繼續……”
手足無措地裝作不經意拍了拍衣袖,唇抿成一條直線。
澹楚恍若瞳孔陡然亮了幾分,從水面裡擡起了頭。
他的眼睛一直在訴青身上。
“因為我曆經千年,膝下有了厚名利祿,有萬民景仰,被吟骨詩人所頌,但偶爾那麼轉念一想,身側或許還缺個狐狸不成,狸貓性最頑劣,不擅僞裝乖巧,遇事了一點就露,是個什麼都不會收斂的主兒。”
訴青突然有些後悔——尤其是提起笑。
他話到了嘴邊,方覺得不合适,改了改。
“上神大人,就算是想養個狐狸,底下的人也會用盡心意去滿足您的喜好。”他說道。
酸風射眼,澹楚揉了揉眼睛,反道:“可狐狸,在身側何必還要到遠處去找,我不是個喜歡浪費自我的人。”
他說這話原意一開始也隻是想逗逗訴青,在訴青心情大發的時候反他一軍,可這意思怎麼被他越說越偏了。
澹楚覺得越往回扯越怪,活脫脫像個有了些八卦,外帶那些常在揚州大街小巷口老婦們的動作,他還将身子前傾了些。
他玩味地笑道:“這話題就此揭過,就當你不滿不願意再說下去為結束。”
“……”
稚雪淺淺落了泥塵,天容初霁,草木沉沉。一點點的雪浸濕了兩側的種栽,覆上一層濕泥,白摻雜着黑,成了這裡唯一的景色。
訴青:“雪又下大了,還不準備走麼。”
幻境裡的時間是不知曉的,通常而言就是外面一個時辰,裡面五個時辰這樣子,但稀少有人會特意設個禁制,比如什麼外面一年,裡面三百年,硬生生喜歡将幻境裡面的人逼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