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意春光被壓了半截子,躲到了玉幕後頭。澹楚的情緒一經再變,後悔似地說:“我能不能跟那廢物說不拜師了啊。”
訴青擺袍坐在了榻上,斜眼看他:“不能。”
澹楚閱他幾眼,拊掌暗歎這上三宗真不是個東西,然後雙眸苦苦:“那你們這算不算诓騙我這等無知少年。”
訴青習習道:“你一千歲了,不算少年了,還有——”
他輕了音調:“你現為弟子,稱姜師父要有禮。”
澹楚思襯良久,吐出言辭:“老東西?”
訴青揉腿的動作一頓,擡眼看他:“禮貌。”
澹楚渾不似白虎堂上那番儀表堂堂模樣了,這時候他更無禮儀規矩了,說:“可他比我小了幾百歲哎。”
“那你稱他為小輩?”
“咦,不錯,真聰明。”
訴青眼睛一眯,猶豫了一會兒,方才從容道:“别鬧,你要稱呼他為師父。”
澹楚仿佛吃了個大虧,他動了動發尾,輕輕的發絲拂過他的脖頸,是更折人的癢意,他身軀一凜,像是被拉出了人間煙火。
薄霧掩了月色,斑駁的殘影回繞在無際,偌大的黃沙塵土中,尚含有幾載烏啼,秋風直把朱栊吹散了些。
屋内燈火通明,卻一時的絲風都甚能把燭吹滅,燭焰的影子在背後的壁上搖曳,也隻獨影厮伴兒。
它的姿态,不免有些心躁。
那是個長袍道士裝扮的人,翻閱着手中的書籍,神色次第冷了冷,瞥眸一色桌案旁,忍着怒性道:“你真要聽他的令,去闖那山河一二?”
聲音含着不盡的怒意,澹楚沒忍住習慣想出聲回怼。
卻又聽他頓了頓,又仿佛在咬牙切齒,叙道:“倘若你失身在那兒,你我缟纻之交的情誼,不都沒了!”
像是在訴說着他:甘願受騙,明知是禍,卻隻為那金銀台。
人影微茫,回身的那一刻,臉更是隻有一個輪廓,澹楚覺時道:“訴青……你?”
他反應了一小會兒,才意識到,那是他的出神景象,是虛的,更是不存在的。
塌上的訴青有所覺盯着他,瞳孔似驟冷後的一衾寒色,眉心向下陷,說:“你是年紀大了還是什麼?鋪個被褥都能累得出神。”
澹楚脫了景象後一下子如斷鴻,怅然許久說:“突然想起來了什麼,似乎有人不想讓我看到的東西。”
訴青屈着手指在别在牆上的劍鞘上劃過,順着劍鞘上的紋路,力道不輕不重,真的就是在把玩着。
“你應該是看錯了,凡是生靈都會有糊塗的時候,何況是你?”
澹楚不動聲色的手覆上了摘心咒,勾着唇笑意不濃:“可能真是我看錯了。”
他後背抵着牆,手指不由自主絞在一起,唇上還是攜着笑,說:“那你明日的練劍可定要喚我,不然拜師頭幾天不去是真的沒禮貌。”
他咬文嚼字,似乎略帶深意地重了“禮”這個音節。
訴青手從劍鞘上移開,正眼注視着他:“可你沒有本命劍。”
“劍,劍,能使用就成,管他哪門子的材質,你就算給我一把紙劍也成。”
“你要用紙劍?”
訴青伸手使靈力,還真速戰速決,迅速極了。這時候就喚來了一把小紙劍,稍微有手掌大小了。
訴青将劍往澹楚跟前一遞,說:“喏,你要的劍。”
澹楚雙手抱胸,表情難以置信又看起來是在似笑非笑,沒接下這“好意”,說:“你速度真快。”
訴青悠悠道:“哪裡,畢竟明日都是要練劍的,不僅是為了功力,也是為了禮節。”
前半句語調輕松,後半句不知怎地開始學起來咬文嚼字了,尤其是那“禮節”,味更沖了,還是特地沖着澹楚來的。
澹楚微抿下唇,他還真記仇上了。
“嗯?修仙之人隻需要功力靈力就得了。”
“禮節。”
“不必這樣。”
“禮節。”
“……”
這話是真的沒法繼續說下去了。
澹楚凝眉散漫嗤笑道:“禮節禮節禮節,你明日便見着個人就去喊你的破禮節罷。”
訴青垂眸自己單理着衣袖,揾着衣服上的塵,唇線平直:“禮節。”
澹楚低聲笑了,驚起阜上的弦鳥,那弦鳥被吓得渾身一抖,卻穿戶而過,飛落到了訴青的肩胛上,斜着鳥頭勾勾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