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信,知春近。
夜闌風細,香卻遲遲。
平生個裡願杯深。
去國十年,人老盡、少年心……去……”
曲調幽婉清揚,聽者如入迷霧小徑,彷若前方有一絕代佳人臨江絕唱,就算荊棘叢生,也要往前闖一闖,好親眼看其傾城容顔。
曲終,諸人均怅然若失。
如夢怔道:“我從未聽到這般美的小曲兒。看這音律,十足嘉祥小調的作法,不才卻從未聽過……”
“有賞!”竹影大手一揮,行至懷晴身側,餘光瞥見蟒袍的身影,心中已知:是時候了。
竹影一手拉起懷晴的柔荑,“跟本公子走。”
恰此時,一道冷冽男聲自背後傳來,铿然有力:“且慢。”
隻見那人踏過髒污血迹,衣襟翻飛,龍章鳳姿,行如踏雪。
來者容色寒玉般清冷,卻偏偏有種無形威勢,讓周遭所有人都斂了聲。
懷晴對上裴綽的眸子。
桃花眼霧蒙蒙的,一搭黑,一搭白,如同白雲蒸騰,又似模糊的圓月裡跳出一隻玉兔,正好落入裴綽的眼。
懷晴這才看清裴綽的臉。他眸底并非冰冷的雪原,而是鏡花水月一般,離得遠、不真切,所以顯得淡漠。
“你會嘉祥小調?”裴綽一瞬不錯地望向她的眸底。
那雙桃花眼水光潋滟,如同晴光湖面,波光粼粼,霧藹藹的,神秘而柔媚,誘人深入
“小女子從嘉祥來此投奔親人,家中良田被人強占,實在過活不了。沒成想……家父途中重病……”
懷晴眼睫一顫,一顆晶瑩碩大的淚珠恰到好處,沿着鬓邊滑落,平添三分拂柳弱質之美。
不等懷晴說完,裴綽指尖輕擒其颔,微力上挑,迫她擡眸直視。
淚珠沿着青絲斜滑而下,冰冷沁骨。
懷晴不知裴綽此舉何意,後半程的話便也吞下,靜靜看他。
哪知,裴綽輕扯嘴角,指尖摩挲幾下下巴,道:“長得不錯。”
果真好色!
“可惜了,出身風塵。”
他的指尖似有留戀,在她的下颌徘徊,餘韻不盡。
良家女子絕不會煙花柳巷裡的小曲小調,幸好懷晴早備好應對說辭。
“大人不知,小女曾被财狼母舅賣入煙花巷,後來家父好不容易,才贖回小女……因而……會一兩首小調,若非行至絕路……”
裴綽眉目平靜如死水,眸光卻沒從懷晴身上挪開。
竹影見狀,攔在裴綽面前,驕橫道:“閣下可否懂得先來後到?這小娘子,分明是我先看上的。”
裴綽容儀如玉,雙眸若寒潭映月,冷笑道:“本相看中的人,公子覺得會如何?”
“切……”竹影悶哼一聲,置若無睹:“又能如何?”
眼見兩邊劍拔弩張,邊上遲遲未敢插嘴的督公謝無極趕緊上前,作揖:“裴閣老,這位是平南侯收的義子,宴四公子,平日裡閑散慣了,閣老萬萬别跟他置氣啊!”
說罷,督公将竹影拉到一側,壓低聲量道:“哎喲喂,宴四公子,小祖宗啊,若是你爹知道你這般大膽,不得打斷你的腿?滿京城的美人多了去了,你何必跟他搶?”細長的眉,因讨好的笑意向下耷拉。
“他以為全天下的人都怕他啊,我宴明竹偏偏就不!”
懷晴靜靜聽着,心道:恐怕連大周官員也不會預料到,令人聞風喪膽的“分花拂柳”成員之一,竟是大周響當當的世家子弟。
鬼公子所掌權柄,比世人所知,還要深遠。
“哎喲喂,小聲點吧!”督公恨不能捂住竹影的嘴巴。
哪知竹影狠狠瞪了一眼裴綽,上前拂着如夢酥手,斜眼看懷晴,“鄉野村婦罷了,本也無甚滋味,我宴四郎還不稀罕。”說罷,摟着佳人灑然離去。
徒留督公賠笑:“閣老不知宴四公子的脾性,他是溫柔富貴鄉裡的常客,為了各色美人,不知鬧了多少笑話,縱使平南侯也無計可施……”
“無妨。”裴綽擺擺手。
見裴綽不曾介懷,東廠督公方放心地聳肩一笑。
裴綽轉眸,重新望向懷晴,神情淡漠而疏離,字字清晰:“姑娘,你可願跟我?”
懷晴望向裴綽。
裴綽看她的眼神極深,如同一把長釘,穿透她的身體。
又看得極遠,像在看天邊殘雲,甚至更遠的地方。
廠公在旁瞧着,無聲腹诽:何必裝模作樣,光二月間,就搶了一個民婦養作外室。
“這……”懷晴淚眼朦胧,偷偷觑了一眼廠衛,聲線顫抖,隐現尖尖的小虎牙,猶豫半晌,才道:“若大人願助小女厚葬家父,小女情願以身相許。”
“令堂的事,你放心。”裴綽道。
不消片刻,東廠督公不知從哪兒找來一頂軟轎,将懷晴塞進去。臨走時,謝無極拱手低聲道:“夫人,以後若有雜事,吩咐奴才一二即可。”
蛇鼠一窩,狼狽為奸。
懷晴垂眸不作聲,假作羞怯。
心底卻悄然添上廠公的名字,日後再取他狗命。
軟轎小而舒适,懷晴辦了第一件大事,此刻閑閑靠在綢簾邊,勾唇冷笑。
姜太公釣魚,願者上勾。
三月以來,懷晴暗中探查裴綽那十數外室,竟發覺其對嘉祥女子情有獨鐘,甭管環肥燕瘦,皆納入府中,悉數憐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