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唇角垂下,這種感覺糟糕透頂。不記得發生過什麼事情,偏偏不記得的是這種事。
難怪她會落荒而逃,一定是他欺辱了她。
“爺,起了沒?”江流不情願地端着個托盤,大喇喇進了書房,一手捂着眼睛。
“江流,為何捂住眼睛?”裴綽理好衣衫站起身,透過破損的紗窗望向湖面,湖心島上,望晴閣丫鬟們進進出出,好不熱鬧。江流不好意思道:“誰知道夫人有沒有在啊?又有沒有像昨夜那樣……”
“昨夜哪樣?”裴綽的眸中掠過銳利的光,“昨夜夫人怎麼了?”
“這是撫秋姑娘特意做好的醒酒湯。”江流努努嘴,顧左右而言其他。
“昨夜怎麼了?”裴綽堅持問道。
見江流滿臉通紅,支支吾吾,裴綽更覺大事不妙,瞄了一眼地上的黑衣人,“不說夫人,那就說這些刺客。”
江流頓時打開了話匣子:“昨夜,若非小的我以一敵十,光憑那個瘋子,可沒法那麼快結束這些鼠輩的命。”
裴綽挑了挑眉:“他們身手不錯,還能進得了書房。”
“可不是!”江流說得更起勁,好似非要得到一聲誇贊,“他們沖進來時看到了夫人跟公子爺在……便不能給他們活口!”
裴綽抓住了話口,逼問道:“那時夫人也在?”
“在啊!她在……”江流說話向來沒有心眼,此刻才意識到不該提,甚至都不該回想昨夜那一幕,一時嘴唇泛白,眸光亂飛,臉頰绀紅,半晌才道,“江流不敢說。”
裴綽循循善誘:“你說,恕你無罪。”
江流瞟了他一眼,斟酌道:“夫人跟您褪了衣衫,在床上……”
一時阒然無聲。
“不用說了。”裴綽的臉崩了一瞬,又迅速嚴肅端然起來,不自在地拍了拍江流的肩膀:“做得好。去找李迩先生,查查兩撥人的來路。”
得了誇獎的江流立刻蹬鼻子上臉,笑得天真無邪:“包在我身上!公子爺就是離不得我!”說罷,江流放下托盤,扛起幾個黑衣人的屍身往外走,低聲嘟囔道:“這群鼠輩,看什麼不好,看公子爺被女人|騎在身上!晦氣!”
裴綽:“……”
晨光落下,撫秋領着幾個丫鬟清掃地闆,換上一簇攜着朝露的栀子,茜羅窗要特制的江南紗料,暫時補不了。裴綽看了幾卷密信,揉揉眼兒,眼風流連于破窗外。
湖心島上,少女在垂釣,不知說了什麼,逗得一旁丫鬟大笑。
沒由來的,裴綽心裡有些煩躁,喚來撫秋:“吩咐下去,不用茜羅紗,随便用紙先糊一糊。”
撫秋稱是,看了一眼窗外便明白裴綽何意。
暮春湖光水色,珠玉落盤的笑聲,是有些吵鬧。
不知過了多久,破窗糊好了。一層窗紙便隔絕了春光。裴綽放下密信 ,看了幾頁書,有些心不在焉,沒一會兒便合上書頁,道:“撫秋,去望晴閣,替我傳個話。”
……
湖面上水鳥驚起,像得了什麼信兒,朝同一個方向飛去。
懷晴百無聊賴坐在柳樹下,拎着魚竿,道:“再這麼下去,你家公子的藕花湖要被我折騰得一條魚也沒了!”旁邊三筐魚簍裝得極滿。
蕪夏笑道:“這一湖魚,公子爺還是舍得的。”
被這般打趣,懷晴本能地想撇清關系:“蕪夏,我一個孤女,找個遮身之所便好。旁的什麼,我也不求了。你不用幫我做什麼,像昨夜那般,若是惹怒了你家大人,連累得你……”
蕪夏笑道:“我們都是從小跟着公子爺的,知道他脾性。”
那還敢虎口拔毛啊?懷晴腹诽。
隻見蕪夏眨眨眼,“信我,準沒錯!公子爺一見姑娘你,眼睛都亮了。”
嗯,她一見裴綽,眼睛也亮了——獵物出現,每個獵人的血液都會沸騰。
見懷晴不語,蕪夏才耷拉着腦袋,道:“昨夜是我錯了,姑娘莫生氣,以後蕪夏再也不敢瞞着姑娘,做違背您心意的事!我真的隻是看姑娘投緣,想讓你能多個依仗!”
這話說得誠心,懷晴和顔悅色起來:“我曉得。蕪夏,我也喜歡你性子得很!再有下回,就算你好心為我,我亦再不容你了。”
她是真心喜歡蕪夏。也許因為性子冷,看見熱烈而生動的人或事,便忍不住靠近。就像曾經靠近慕甯一樣,命中注定一般。
蕪夏吐舌,說着俏皮話:“哪有下回?跟着姑娘有魚吃,我可不想落得連一片魚皮都沒有的下場!”
兩人說開了,又叽叽喳喳聊起了荔園趣事,比如蕪夏曾經替裴綽養兔子,忘關圍欄,結果兔子跑得滿府都是,花了三天才将所有兔子收攏回籠。懷晴不時套話,問了裴綽的不少事。
越問越覺得奇怪。蕪夏口中的裴綽,知禮、大度、節制,行事頗有君子之風,哪有半點奸臣模樣?
懷晴搖搖頭,深覺蕪夏被主仆之恩蒙蔽雙眼。
“說什麼話兒,這麼樂呀?”撫秋遠遠踏下石橋,笑得含蓄穩重。寒暄後,撫秋道:“姑娘,公子爺找我來給您回話。爺特特看了黃曆,說,明日宜遷墳。他會親自陪姑娘出城,厚葬令堂。”
蕪夏忍不住拍手道:“我就說吧!公子爺待姑娘是不同的!”
懷晴笑着應下,蕪夏一高興,拉着撫秋去張羅鮮魚宴。
無人注意到,懷晴的笑意逐漸冷卻,如同初冬露珠,剛落下時還閃着光,轉眼便涼透了。
她知道,是裴綽起了疑心。
非要親眼看見白骨,裴綽方能對她的孤女身份安心。說不定随行還會帶個仵作,細細驗一驗,看看屍骨是死于何因。
魚線驟然下沉,又一條魚上鈎了。懷晴提起魚竿,動作輕快,如同她早已排演過無數次的戲碼。魚翻着白肚皮,在空中掙紮了一下,便落進簍子裡。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她一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