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燈聳聳肩:“說不定你用得上呢,見機行事。”
懷晴插在密雲般的發間,颔首道:“自然如此。”
不過,眼下,懷晴是想等弄清裴綽的意圖後,再一刀結果他。
紅燈忽然歎氣道:“妍妍,我知道你為何那麼想脫離暗雲山莊。公子律對你一直不好,你對他心有怨氣,也是應該的。”
懷晴一怔,道:“我不想讓他繼續做瘋瘋癫癫的鬼公子了。這麼多年,他還想着光複大晉,初時還有節制,這兩年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普通老百姓擋了他的路,也照殺不誤,我……”
“我隻有這麼一個兄長了,他雖不認我,但……我好想他,隻是魏律。”
“這麼多年,初時追随他的忠臣良才,漸漸沒了,大家不是都倦了麼?”
“都倦了……”懷晴苦笑,“否則,他怎麼會用毒藥控制所有人呢?”
暗雲山莊建立初期,何曾需要衆人像死士一般服用毒藥?無非一片拳拳之心,信任昭明太子。
時光荏苒,暗雲山莊的青苔多了一層一層,昭明太子搖身一變成了鬼公子,以毒制人。
“失去的東西,永遠都回不來了,不是麼?大晉已然傾覆。以後,也許會有一番新天地。”懷晴腰上纏着一個布袋,布袋裡裝滿櫻桃,“就像這櫻桃樹,爛掉的果實真的爛掉了,可是第二年,又會長出新的櫻桃。”
紅燈苦笑道:“暗雲山莊的所有人,都活在過去。唯有,妍妍,你不同。”
“紅燈,你也是麼?想光複大晉??”懷晴望着她。
“我這樣的孤魂野鬼,命是公子律給的,餘生便是他的。他手一指,就算指到黃泉,我也得去,否則,我的命是為着什麼呢?”紅燈看向懷晴。
“他沒給你吃毒藥?”懷晴詫異道。連她體内都流着毒藥,得吃解藥才能活命。
“我是自願的。”
紅燈笑容苦澀,“他身邊哪怕隻有我一個不用毒藥也追随他的人,他至少也會有個人樣吧。”
安靜在兩人之間醞釀。
紅燈笑道:“你帶着竹影歸隐,放其他人自由,也是極好的,這麼多年,我們都需要解脫。至于公子,我會陪着他。”
“到時,如果慕甯還在,就更好了……”紅燈歎息道。
懷晴的心顫了顫,“這也是我暫時沒法殺裴綽的原因,慕甯……慕甯也許還在人世……我在裴綽書房,看到前朝留下的屏風,不起眼的地方有一個腳注,是慕甯的字迹。”
分花拂柳四人為着暗中傳信,由慕甯獨創了一套文字與語言。
那字迹似畫中閑筆,旁人看不出有異,懷晴卻懂得其中含義——來找我。
慕甯等着她們去尋她。
紅燈瞪大了眼眸,“你當着竹影的面,說曾看到慕甯留下的暗記,意指裴綽有異。此事為假?”
“你也知道竹影對慕甯向來不同,若是知道此事,不得發了瘋去跟裴綽拼命?以他之急亂,估計還沒近裴綽身,便被瘋子一箭刺死。”
懷晴編了個謊話,掩去真事,隻說慕甯的失蹤與裴綽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聯,暫且能穩住竹影。
紅燈面色肅然,“那殺裴綽一事,确實急不得。”
懷晴捏緊金钗,尾部尖端刺着她的掌心,也不覺得痛。
懷晴,徐徐圖之,她對自己說。
夜深天黑,兩人因着慕甯都心事重重,對話亦是陷入夜色,悄無聲息地沒了。
驿站不大,車隊諸人有的整理藥材,有的卸下馬鞍,有的跟店小二交涉,數着需要幾個上房和通鋪。
慧寶竟然醒來了,活蹦亂跳地躍下馬車,惹得江流側目:“紅姑娘,你果然是神醫啊!明明方才,這小姑娘滿身通紅,像是沒了半條命!”
紅燈昂着下巴微笑,卻聽江流繼續喜道:“正好,我們家大公子危在旦夕,有紅姑娘相助,肯定能從閻王手裡搶回一條命!”
“你家大公子什麼情況?”
“嗨,還不是那個假分花拂柳鬧的!”江流皺眉道:“那日刺殺,我家公子爺倒是躲過一劫,大公子卻被刺中要害,如今不過用人參吊着一條命。”
傳聞中被“分花拂柳”殺死的倒黴鬼,正是裴府大公子裴淵。
懷晴疑道:“聽說大人跟裴大公子,平日裡并無往來。怎麼偏偏在兩人一處時,出了刺殺一事?”
“誰說不是呢?”江流大喇喇道:“那日,大公子破天荒約公子爺去茶樓,說是有要事相商。”
有鬼。
做刺客這行,看得多了,懷晴凡事先想最陰暗的一層。
她有種奇異的直覺,或許裴淵并非假“分花拂柳”所傷,而是裴綽所傷。裴淵發現了什麼事,以緻于要當面與裴綽對峙?
有沒有一種可能,裴淵發現來京都十餘年之久的裴綽,并非其親兄弟,而是鸠占鵲巢?
懷晴眸光掠過紅燈。
紅燈意會,高聲道:“小事一樁,明日便去看看裴大公子。”
江流喜道:“太好了!聽說那邊裴府前幾日就去請過紅姑娘,被拒診了。如今我江流,又幹成了一件大事!不愧是我!”
懷晴看向紅燈,紅燈一臉“你别看我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拒診他” 的神情。
懷晴忽問:“大人忽然回京,是因着裴大公子快不好了?”
江流連忙擺手,如同拒絕一個燙手山芋:“夫人你饒了我吧,我不知道啊……”邊說便朝驿站後院跑,“那啥,我去喂馬啦!”
江流向來藏不住事,如此反應實在古怪。懷晴紅燈對視一眼。
天更黑了,疏疏幾粒星懸在遠空。
懷晴眺望着黑夜,似乎在看裴綽那深不見底的黑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