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娘親……”
慧寶趴在懷晴臂彎,雙目緊閉,聲音稚嫩而混沌,隻聽得清娘親二字。
懷晴輕歎了一聲,慧寶從第三日起,就發起嚴重的高熱,一直昏迷不醒。
紅燈原本與醫署車隊随行,因着慧寶一直昏迷,便也順理成章與懷晴同行。她已喂了慧寶幾劑藥草,卻也于事無補。懷晴探了探慧寶的額頭,隻聽紅燈蹙眉道:“我也非神醫。她躲得過天麻,但這一劫,能不能活下去,看命。”
裴綽與江流騎馬走在最前列,馬車上僅有懷晴、紅燈并蕪夏一衆女眷,均是一臉心痛地看着慧寶。
“可憐見的,阿彌陀佛,玄女娘娘,保佑小家夥撐下去吧!”
蕪夏不知從何處尋來一抔土,放在清茶裡給慧寶灌下去,“藥草不管用時,求神拜佛最管用。這是玄女廟神像下的灰塵,我悄悄藏進荷包裡的,死馬當活馬醫吧!公子爺當年就是這麼活下來的。”
懷晴與紅燈悄無聲息地對看一眼。懷晴凝神靜氣,蹙眉道:“真的麼?一抔土就能治好天麻?”
“可不是麼。那時,公子爺昏迷不醒,我們哪裡來的錢買千年雪參!我和姐姐急得團團轉,做了好多刺繡得了些銅闆,哪裡買得着藥材!江流帶着公子爺去尋名醫,卻也尋不着,暫且安置在玄女廟。聽江流說,是玄女廟的一抔土,救了公子爺!”
紅燈驚訝道:“沒吃藥引便好了?哪裡來的玄女廟,有這種土,早就治好成千上萬的百姓了?”
蕪夏打了個哈欠,無視一旁撫秋讓他閉嘴的眼神,大喇喇道:“說的也是啊!我跟姐姐後來也遇到過得天麻的病人,用玄女廟的土也沒啥用,可能心不誠吧?”
懷晴若有所思,“玄之又玄,當年到底如何,你也不知啊。”
蕪夏無所謂道:“反正公子爺命大,活了下來就好了啊!其他怎麼着,我才不管!”
撫秋忍無可忍,伸手戳了一下蕪夏的酒窩:“少說點吧,主子的事情,别多說。”
蕪夏癟嘴道:“公子爺沒管我,姐姐你倒管我管得厲害!”
懷晴笑着拉開了蕪夏,制止了姐妹兩人的劍拔弩張,柔聲對撫秋道:“撫秋姐姐,别怪蕪夏啦……是我不好,是我多問了!”
見懷晴如此身段柔軟,能屈能伸,紅燈暗自豎了個大拇指。
撫秋面色稍緩,“夫人,你和公子爺一樣,都愛慣着蕪夏。”話音剛落,三人一臉八卦地看向懷晴,連紅燈都忍不住捂唇偷笑。
衆人說說笑笑,馬車行到一半,慧寶竟悠悠然醒轉過來,眸子黑亮,笑容純淨,攬着懷晴的脖子不松手:“娘親,抱抱……”
話音一出,馬車上幾人就這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看向唯一的醫者紅燈。馬車疾行,慧寶奶聲奶氣,卻響亮至極,撒嬌地看向懷晴,喊道:“娘親,娘親……”
“我不是你娘親……”懷晴面露難色。
慧寶聽後哇的一聲嚎出來,哭道:“娘親不要我啦!娘親不要我啦!”
“慧寶!聽話!”
然而,慧寶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紅燈大吼一聲,“慧寶!你再哭,你娘親就把你扔下馬車去。”慧寶果然止住了聲,可憐巴巴地望向懷晴。
紅燈耐着性子道:“你叫慧寶嗎?”
慧寶瞪着大大的眼珠,充滿困惑:“不知道。”
“你幾歲了?”
慧寶誇下海口:“我十歲了。”
“你還記得爹爹娘親嗎?”
慧寶偷看一眼懷晴,聲音怯怯的:“我隻記得娘親。”手指迅速而堅定地指向懷晴。
懷晴哭笑不得。紅燈颔首:“很正常,小孩子發高熱又驚逢大變,神志不清也是有的。”
慧寶不滿道:“我很聰明的。”
紅燈摸了摸慧寶的頭,輕輕彈了彈她腦門:“再聰明也得吃藥!”說罷,撫秋蕪夏又張羅着停下馬車,給慧寶熬副安神湯藥。
馬車車隊暫停歇息,慧寶又昏睡過去。懷晴松了一口氣:“等慧寶醒來,應該就會好吧?”
“不一定。”紅燈偷偷耳語道:“跟你小時候一樣,醒來,啥事兒都忘得一幹二淨。”
懷晴無語道:“我小時候可沒亂認爹娘吧?”
紅燈繼續拆台,低聲道:“這倒沒有。那會兒你跟慧寶差不多大,非認竹影當阿兄。這笨蛋到現在,還以你兄長自居呢!”
懷晴忍不住笑道:“他要真是我兄長,就好了。”
紅燈一臉“你有沒有搞錯竟然認那個笨蛋當長兄”的表情。
等給慧寶喂了藥,天色向晚,此時裴綽打馬而來,看向懷晴懷裡的小人兒,道:“我先回京,你們在驿站歇一夜,明日再進京。”
懷晴凝眉:“大人走得這般急,是京城出事了麼?”
“嗯……等你回京,再與你細說。”
裴綽牽着缰繩,似乎真的将她當做自己人,話語間帶有一種自然的親密之感。仿佛,她不是分花拂柳,真的隻是他英雄救美後安置在外的妾室。
懷晴就坡下驢,柔聲應道:“唉,那便等我回京。”
“我讓江流留下,護你周全。”裴綽望向懷晴,聲音柔和,諄諄叮囑。
一個剛叛變的刺客需要什麼周全?
無非是留下一雙眼睛,監視她罷了。懷晴如此作想,卻也浮起初見時明媚的笑意:“妍妍便謝大人啦!”
裴綽還想再說什麼,見懷晴笑得燦爛,偏擰了下眉,提起缰繩,禦馬急奔。
驿站邊,紅燈将這一幕盡收眼底,晃着腦袋,發出啧啧之聲。等懷晴走近了,才望向裴綽的背影,道:“怪不得美人計屢試不爽呢,你這眉眼誰看了不酥了一半?更何況聲音這麼嬌,我聽了都想入非非了,何況一個血氣方剛的大男人?裴綽裴閣老,怕是要栽在你手裡了!”
不知為何,說到“血氣方剛”,懷晴莫名想起書房那夜裴綽的體溫,炙熱得如同烤爐,實在當得上“血氣方剛”這四個字。
思及此,一抹绯紅悄無聲息地盡染眼底。
懷晴清除腦袋裡香豔至極的畫面,垂下眼睫道:“他身上謎團衆多,心思深沉,誰知在想什麼呢?”
紅燈從袖中掏出一枚金钗,眸子閃着光兒。懷晴立刻意會,接下金钗,摸了摸上面花團錦簇的珠子,潤澤白亮的珠子底部有一道熟悉的暗紋——珠子裡是紅燈新研制的毒藥,無色無味,七日内必定暴斃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