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玉直起身子,道:“直到有一日,裴郎的父親得了重病,渾身上下什麼也動不了,連口都不能開……”
紅燈蹙眉:“這症狀聽上去,像是中毒。”
“一開始,裴郎遍請名醫,連醫署的人來了都束手無策。後來,實在沒撤,裴郎便成日守在病床前,侍奉左右。”
“直到有一次,裴郎提到易之和老家嘉祥,裴父異常激動,眼睛眨個不停,可是話說不出。裴郎也不知父親什麼意思,便打算回老家看一看,順便祭祖祈福,才有了遇刺這麼一事。”
懷晴道:“這麼說來,裴淵覺得,裴綽的嫌疑很大?”
柳如玉搖搖頭,“裴郎說,他與胞弟已心生嫌隙,此刻,更不能因無憑無據的臆想,便惡意揣測,雪上加霜。”
懷晴歎道:“他是心思澄澈之人,架不住别人腹有另一番乾坤。”
意有所指,然而柳如玉頑固地搖頭,“裴郎既然這般相信易之,我亦是信他。”
懷晴不再多說,當即揮墨寫了張名帖,蓋上裴綽的印章,由蕪夏送到裴府門房。
紅燈忍不住笑道:“霍,人家給你的印章,你用來拆人家的台。”
裴綽匆忙回京時,竟也沒要回私印。
不一會兒,一個身材矮胖、錦衣華服的管家婆子笑眯眯地迎出來,懷晴一行人悠悠然下了馬車。
管家婆子一見柳如玉,笑容凍在嘴角:“顔姑娘,您是裴閣老的人,替閣老探望兄長,整個鎮國公府歡迎至極。可這個女人,萬萬進不得裴府。”
聞言,柳如玉垂下頭。帷帽長及腰際,卻也遮擋不住她渾身的顫抖。
懷晴牽起柳如玉冰涼的手,昂起下巴道:“怎麼就帶不得?這位柳姑娘是我的貴客。”
管家婆子哭喪着臉:“夫人下的令,小的不得不從。”
所謂夫人,是裴行簡的繼室崔氏,英國公的小女兒,亦是京都響當當的貴女。
懷晴正要分辯,卻見江流一手叉腰,一手撫刀,厲聲道:“我哪管你們什麼夫人、什麼令的,我江流隻知道我們夫人要帶進府的人,必須進。”
“夫人?夫人……”管家婆子驚悚地看向懷晴,她本以為面前的隻是裴綽不起眼的外室,說不定哪天就被厭棄了,怎麼竟是夫人?
還能使喚得了江流這混世魔王?這般呆愣之際,江流已大搖大擺地踏入裴府,給懷晴引路。
柳如玉給管家婆子行了個禮,輕聲道一句“得罪了”便也被懷晴牽進門。
遊廊幽幽邃邃,幾池春水、幾片綠林後,竟是一片開闊的練武場,刀槍棍棒等各式武器不一而足,陳列在兩側。
繞過練武場,便是裴淵的住所,主院方闊,草徑不曾鋤,頗有大開大合之美。
崔氏滿目盛怒,攜着奴仆從主院迎上前,擋在懷晴面前,“現如今,一個外室都敢自稱夫人了?狐假虎威這套,我不吃。”
“就算裴綽親自來了,也得尊我一聲母親。你是個什麼東西?什麼阿貓阿狗都配帶進裴府?”崔氏餘光瞥了一眼柳如玉,伸出繡帕捂住鼻頭,嫌惡非常。
“你們恐怕一丘之貉,沒有媒妁之言,就敢妄稱為妻?”又斜眼看懷晴。
此言極刻薄。
懷晴心有怒氣,正要出言怼她。卻聽江流抱臂于前,慢悠悠道:“我看裴夫人,您才發了癡。我們公子爺什麼時候叫過您母親?做夢了?”說罷,左手做了一個恭請入内的姿勢,懷晴便微笑着斂裙而去。
崔氏氣得滿臉通紅,指着江流說不出話來:“你……你!好個裴易之,教出這麼個以下犯上的奴才?!”
江流從裴夫人擦身而過,走了幾步,回頭嗤笑道:“我們公子爺最不喜裴夫人的,便是以勢欺人,嘴裡奴才長、奴才短的。拿公子爺的話來說,你以為英國公多麼尊榮麼,不過是陛下手下一條會說話的狗。”
懷晴噗嗤一聲笑出聲。
裴綽說話,也忒損了。
崔氏被氣得上氣不接下氣,雙手捂住胸口。
管家婆子湊上前,安撫了幾句,又道:“神醫紅姑娘被請了來。”
一時,裴夫人竟也沒了氣。規規矩矩跟上懷晴一行人,氣道:“你怎麼不早說?差點誤了大事!”
自從嫁予裴行簡為繼室,崔氏十餘年間無一兒半女,早已将裴淵視作骨肉。
太醫說裴淵藥石罔治,她沒了主心骨,正亂着呢,此時聽聞“神醫”的名号,如同曙光初現,再也顧不上裴淵從江南鄉下帶回來的野女人。
丫鬟撩起主屋門簾,一股濃重的藥草味道撲面襲來。
紅燈幾步并做一步走,上前撫着裴淵的脈搏,皺了皺眉:“這藥,不對勁。”
懷晴注視着裴淵蒼白的臉,除了挺拔的鼻梁與裴綽如出一轍,眉眼、臉型與裴綽大相徑庭。裴綽的臉龐精緻太多,兄弟倆一個是無暇美玉,俊美無雙;一個是戈壁圓月,粗狂硬朗。
“怎麼不對勁?”
一個悠長的男聲從外間飄來。
懷晴循着聲音望去,裴綽灼灼地望向她。
他華茂春松一般立在那裡,笑着重申道:“這藥如何不對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