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生朝着玄女神像又磕了個響頭,便再也起不來了,仰躺于地,笑道:“現世報啊,現世報!”
裴綽踢了她一腳,蹙眉道:“你什麼意思?說清楚點?”
壽生出了口惡氣,直勾勾地盯着懷晴,不說不痛快般,笑道:“你是前朝晉陽公主,昭明太子的親妹妹。”
話音一落,裴綽如同凝固的岩漿,驟然冷卻,周身肅殺,冰天雪地一般立在原地。
壽生見狀,滿意快慰地盯着裴綽:“你是裴行簡的兒子!大晉闵帝根本不是被燒死的,是被裴行簡一刀殺死的!”
“明明有不共戴天的殺父之仇,如今竟成了一對苦命鴛鴦,這不是現世報,這是什麼?哈哈哈哈,我今日死了也瞑目了!”
懷晴蹙眉。她是晉陽公主一事,世上鮮有人知曉,暗雲山莊諸多刺客亦是不知,連最親近的分花拂柳夥伴們中,僅僅紅燈憑蛛絲馬迹猜出。
懷晴昂着頭,否認道:“你錯信神佛了,我不是你說的那個人,我在嘉祥長大,怎麼會是晉陽公主?”
壽生很輕地笑了一下,“我死了也能認出你。你的左眉眉尾有一黃豆大小的印記,長不出眉毛。”
懷晴伸手摸左眉,方想起來今日走得匆忙,沒讓蕪夏幫忙畫眉,略一洗漱便素着臉出門了。
裴綽始終背對着懷晴,沒有轉身看她的臉,似乎早已确定,她的左眉眉尾缺了一塊眉毛。
空氣凝滞,江流左看右看:“就算缺了塊眉,又怎麼樣?全天下這樣的人多了去了,認錯了……”
壽生搖搖頭,眼眶發紅地看向懷晴,咬牙切齒道:“那是我用石頭砸出來的印記,我怎麼會認錯?”
“你是誰?”懷晴喝道。
五歲起她便開始在暗雲山莊接受刺客訓練,那時她左眉便有了印記,還被竹影嘲笑過“缺眉仙人”,至于如何缺的,她完全想不起來。
壽生聞言,氣得泥鳅一般翻來覆去撲騰,滿臉通紅,怒道:“你不記得?你憑什麼可以不記得?你們魏氏一族,最是可恨!!明明害得别人家破人亡,事了,卻什麼都不記得了!”
“憑什麼?還問我是誰,我告訴你,我姓容,我叫容悅!”
容悅,大周開國皇帝容鈞原配之女。
懷晴的心輕微顫了一下,怪不得容悅對她痛恨至極。
“那一年春日,皇家别院賞花遊園,你将将四歲,安靜的小公主模樣,我也就六歲多,偏偏好動。我們本就互看不慣,又為了一隻小兔子争執了起來,我一時氣惱用石頭砸了你的頭,我也沒撈着什麼好,手被你咬了一口。”
“本是小孩子間的争執,你雖貴為公主,我那個渣爹是闵帝器重的将軍,本可以大事化小。那時母親病弱,由我那個渣爹出面賠罪,而你……”
“皇後娘娘偏心,最愛昭明太子,對你不管不顧,唯有你姑母長平長公主最疼愛于你,為你出頭。”
“偏偏那一面,我們的事倒是解決了,長公主卻看中了我那渣爹。”
後面的事,不用容悅說,懷晴也已知曉。
長平長公主向來驕縱跋扈,又加上長得極美,京中世家子弟求之不得,而她一向對男子嗤之以鼻,一朝墜入情網,竟為了個有家有女的将軍尋死覓活。
後來,容鈞原配及長女感染風寒,雙雙病故,長公主如願嫁給了意中人。
說是原配病故身亡,坊間卻一直流傳長平公主毒死容鈞妻女的傳聞。
“你們姓魏的真是惡心,不過她也自食惡果,逼死了我娘怎麼着?最後還不是被容鈞折磨緻死?”
容悅惡狠狠地看着懷晴,猶如餓狼逢食。
“我不姓魏,我姓顔。”幾乎是本能反應般,懷晴脫口而出。
“休想騙我!都說姓魏的是玄女娘娘的後代,你們多行不義必自斃,連玄女娘娘都抛棄你們了!”容悅露出一絲神秘的微笑。
“你看看如今,大周對前朝皇室趕盡殺絕,連你們的走狗都不放過,我心甚慰!”
人們都說,容鈞摯愛其原配。
後來大晉遭逢大難,起義四起,容鈞平亂後,第一件事便是利用軍權名望,改朝換代,又對魏氏宗室趕盡殺絕,為的便是私仇舊恨。
“我從亂葬崗活下來的那天起,日日詛咒,魏氏不得好死!如今見你,竟與殺父仇人之子苟且,就算你不死,也得脫層皮!”
容悅笑得猙獰,如同閻羅惡鬼般,刀疤臉猶如被火舌舔過的畫布,刀疤橫亘其上,隐隐透着焦灼的味道。
風拂在她的刀疤笑臉上,似乎都沾了些邪氣。
“你再說一遍,她是誰?”
裴綽一腳踹她胸口,容悅被踢到一丈遠,砰的一聲撞倒在神台,才不至于被踢飛。
她倔強地擡起頭,嘴角的鮮血挂在凹凸不平的刀痕上,放肆又瘋狂,道:“晉,陽,公,主!”
裴綽終于轉身看向懷晴,眼神複雜至極,悔恨有之,心疼有之,痛苦有之,恍然大悟有之,流風回雪一般,均化作一聲歎息。
“我早該想到的……”
悶哼一聲,裴綽口吐鮮血,捂着胸口,像一截折斷的樹幹似的,直直倒了下去。